昨夜暴雨倾盆方过,万物涤荡如新。地下道路泥泞湿滑,但陆伯铭与那一黑一白两团怪影却如同足不沾地,飘然而去,已渐行渐远。
左璧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稍一迟疑,见陆伯铭与怪影已越来越远,哪还容得思索,便出门跟了下去。
他在擒仙楼已居住数月,对附近地形颇为熟识,若是抄小路全力去追,不久应能赶上。但他不知那两团怪影究竟为何紧跟陆伯铭,因此以小心为上,尽力不使对方察觉,在小路走走停停,总是与前面相距稍远,能看清即可。
只见陆伯铭行路身姿潇洒自若,似是知晓身后情形,不疾不徐之间倒像是他在引领这黑白怪影一路前行。
擒仙楼以西里许也有一座小山,名唤“剑瀑”,山前挂一小小飞瀑,形似宝剑,故而得名。这瀑布源源不绝,但涌落并不湍急,瀑下有条小河,瀑落注之,缓缓流淌,清冽恬静。山上古木参天,一片苍翠幽远。
陆伯铭来到剑瀑山前由小道拾级而上,不久到达山腰一处断崖,站定脚步。他身后那两团怪影在石级之上忽然分开,一左一右跟至他背后,距他丈许停下。
左璧此时已从山侧悄悄掩上,蹑足潜踪,走到距怪影之后两丈处的一片高地,此处树丛甚是茂密,左璧伏下身子,屏息凝神,细看前方情形。
只见陆伯铭身后一黑一白站定两人。白衣者腰悬宝剑,一身白惨惨的长袍,方巾之后垂下一部灰色长发,及肩披散,身材高瘦,小风吹过,衣衫立时贴身瘪塌下去,显得身无四两肉,十分瘦削。而他身旁那人却是身材魁梧,膀阔腰圆,黑袍黑帽,一股威猛肃杀之气凛然。这黑袍人腰中盘着一条乌青色的锁链,看上去非金非铁,怪异莫名。这两人背对左璧,面向陆伯铭。
左璧心中不觉冒出一个念头:“这是黑、白无常?!”
陆伯铭背对这两人,眼望断崖前方天空许久,随后道:“公达、公远,你们昨夜便已来到这左近,今晨又不辞辛劳,一路跟随我到此处,有事么?”
那白衣瘦高个说道:“原来伯铭兄早就知道。。。兄弟害得你匆匆出门,连随身包裹都未来得及带在身上,当真失礼,我这厢赔罪了。”他说话语调有些阴阳怪气,时重时轻,重时如男子粗声,轻时却又像女子细语,听之令人头皮发憷。
陆伯铭微微一笑,道:“你放心,重要物事我都带着。”
白衣人道:“伯铭兄因何留下剡光使之印不辞而别?余教主着急惦记得很,担心伯铭兄就此一去不回,故特派兄弟来请你回去。”
陆伯铭道:“公达,你可回去代我转告余天机,陆某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玉符仙道不缺我一个,我也不缺玉符仙道,陆伯铭已正式脱教,教中再没我这号人物,告辞!”说完白影一晃,已站在白衣者和黑袍人的身后,面朝左璧藏身的树丛方向。
“黑、白无常”一同转身,左璧不禁暗吃一惊,只见这两人面上各戴一个白森森的面具,只漏双眼,乍一望去,还以为是两个毫无血色的苍白鬼脸。这两人的左胸衣服之上也与陆伯铭类似,绣着一只如意,只不过颜色不同,陆伯铭为绿色,而黑袍人绣的白色,白衣人是黑色。
黑袍人此时开口说话,声调十分低沉沙哑:“陆伯铭!教主请你回去,你却直呼教主之名,忤逆狂妄,该当何罪?!”。陆伯铭道:“非我狂妄,只因我教中种种已大非往日。。。余天机心思都在万仙图上,陆某可不敢劳他所请。聂公远,你对他如此忠心,可万一哪天他却要对你不利,那岂非可笑?”黑袍人怒道:“一派胡言!”
此时正值清晨,万物寂静,左璧忽听得一阵“叮当”微声,定睛看去,只见那黑袍人身不摇,手不动,腰间锁链竟自行蠕蠕而动,状若一条花蟒由沉睡间苏醒。
陆伯铭道:“聂公远,你要动手?”白衣人摆手道:“公远,稍安勿躁。伯铭兄我视作兄长,最为敬重,如今他虽决意离教,从此与我等天各一方,但彼此情义长存。”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包裹,托在手中,递给陆伯铭道:“兄长走得太急,连平时常用之物都未曾取走,弟为你带来,请收下。”
陆伯铭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不禁有些动容,原来其中是两盒棋子,几本薄薄书册,都是他最为心爱之物。他将包裹夹在左肩腋下,冲白衣人拱了拱手,道:“公达,以前在教中要数你我感情最好,若非我实在厌恶余天机之图谋,原也不忍同你分别。人各有志,望你今后多多保重。”说完转身迈步要走。
白衣人叫道:“分别在即,小弟只有一事相求,伯铭兄可否将‘幻剑流光’秘笈借小弟一观?片刻即还。”陆伯铭停步道:“果然。。。你还是提起这个,我看是余天机想要吧?公达可回去转告他,‘幻剑流光’心法并非以书籍形态存世,且这是陆某自创,并非教中所有,与他无关,恕难奉上!”
白衣人叹了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罢了,余教主曾说若是伯铭兄实在不愿回来,那也只能由得你,他不强求。这是他的手书,与通关文牒相当,伯铭兄日后只要带着它,今后教中无论何人,不会为难!”
这一下倒有些出乎陆伯铭意料,略一迟疑,便转身将书信接过。
左璧心头忽又掠过一丝不祥,与先前之感觉相似,但一时又说不清到底为何。
陆伯铭撕开信封,右手抽出信纸,忽然一楞,这信纸之上空白一片,并无半个字迹。正在此时,只见他左肩腋下与右手突地腾起碧油油两团火焰,随后那包裹与手中信封、信纸顷刻间被烧成两团黑灰,随风迅速飘散,陆伯铭身子却是一震。与此同时,只听“嚓嚓嚓”数声微响,他身周又掠过几道灰色光芒,极快极细,几乎难以察觉,那白衣人跨前一步,腰间剑鞘已空,一柄灰色长剑由打灰芒起处飞回他背后,再在他身周急速旋绕数匝,白衣人右手一探,灰剑剑柄入手,随后便发出一阵怪笑,阴鸷可怖。这长剑剑刃之上不断散出缕缕灰色烟气,甚是古怪。
陆伯铭身子一晃,立刻站定,冷笑道:“好个“情义长存”!堂堂玉符仙道十二星君的炽阳使褚公达、玄阴使聂公远,却要使这等卑鄙手段,不觉得可耻么?”
褚公达笑道:“伯铭兄,你术法高强,我与公远未必是你对手。但你宅心仁厚,容易轻信,终是弱点,此乃余教主面授之机宜,非我之谋矣。据说‘幻剑流光’之术二攻三守,如今你已被余教主施法封住一攻二守,还有何能为?不如立刻交出‘幻剑流光’秘笈,认罪伏法,反正此生你也用不全了!”
聂公远取下腰间锁链,慢慢逼近,道:“余教主早就命我等对叛教之人一律格杀勿论,公达,与他多说无益!”他手中锁链忽然渐渐生变,片刻间化为一条扁首尖牙,紫信吞吐的毒蛇,不住扭动。
左璧见陆伯铭白袍之上鲜红血花渐渐绽开,心中焦急万分,便想起身跃下相助,刚微微一动,却见陆伯铭侧身微抬左手,向自己轻轻一晃。左璧立时明白,原来形迹早已被陆伯铭察觉,此时是劝阻自己切勿轻动。
褚公达抬手挥剑,五道灰气由剑上散出,嘶嘶作响,齐向陆伯铭卷来。
这时一缕阳光射入林内,陆伯铭右手一抬,竟将阳光捉住,握在手心。他右手被绿火烧伤,焦黑一片,这缕阳光在他手中光芒四射。随后他抬手一挥,阳光脱手分解为十数道细小光线,这光线又忽地化成十几把青色光剑,将褚公达的灰色剑气一一封挡回卷,连同十几把小小光剑,一同向褚公达回射过去。
光剑灰气四面八方,转瞬即到。光剑细小,钻来绕去,极难捉摸抵挡,褚公达摸不透光剑来路,连连闪避,显得有些狼狈。
聂公远道:“陆伯铭,你这幻剑流光需要光亮,对吗?”喝了声“暗!”将手中毒蛇抡起,兜转一圈,四周忽然生出一片黑雾,渐渐阴暗下来,沉沉如淡墨倾翻,不久便是黯淡无光。陆伯铭掌控之青色光剑光芒慢慢在黑雾中暗淡,再逐次消散。褚、聂两人趁此机会,灰剑毒蛇,不断抢攻。
陆伯铭脚下方位变换,想要摆脱这黑雾笼罩,但却并不容易,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身白袍几乎要被染成红色。
正在此时,褚公达、聂公远只觉面前忽然飞来一只金黄色喜鹊,这喜鹊突入三人之间,展翅回旋,上下高低,飘忽轻快,绕着褚、聂头脸乱飞。两人绝没料到会有此等怪事,霎时被打乱节奏。聂公远脸上面具被这金黄喜鹊挨来撞去,大为分神,黑雾退去,陆伯铭青色光剑光芒复强,如风般急速飞旋,将褚、聂两人逼得手忙脚乱。
左璧见陆伯铭危急,灵机一动,便折出一只纸鹊抛出,扰乱褚公达、聂公远心神,随后刚要拔剑,却见褚公达左手两指并拢,轻轻挥去,那纸鹊上腾起一团火光,瞬时烧成灰烬,随后只觉一片微风轻拂而过,身后却有人阴测测道:“小子,你干嘛?”
他急忙转身,只见白惨惨一袭长袍、冷森森一副面具、灰蒙蒙一柄长剑,两道冷冷目光紧盯自己,说话之人正是炽阳使褚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