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北门附近,见城上防战正紧,城下抢修城廓,此时城中军民断粮多日,早已饥疲不堪,不断有负伤与饥饿军民倒地,城防岌岌可危。
左璧终在一处发现张巡,见他正前后左右奔走督战,似乎直到此刻仍有无穷精力。但他奔走一阵终于停下,倚靠一株树上,抽出佩剑,剑尖拄地,手臂颤抖,连连喘气。
左璧知他实在难以支撑,忙抢步上前扶住,见他身躯羸弱,瘦骨嶙峋,面色黑黄,眼窝深陷,但一双眸子依然如往日那般炯炯有神,闪出坚毅之色。
张巡仍劝左璧离去,将他推开,就要再上城楼。以左璧等人能力,脱离危城自也不是太大难事,但又岂能就此背义而去?
城中心弃宅方向隐约闪现火光,与四方城门火光相映,形同一釜沸水,此起彼伏。左璧心念皇甫梦菲与封秀瑛,正要赶去,却见长街之上慢慢走来一马,由远及近,显得行走十分艰难。此马浑身上下血污遍布,伤痕累累,背上驮有一人,颈下、臀后等处还刺插着多支羽箭,伤势极重。
伤马走至张巡近前,长嘶一声,倒地不起,马上之人滚鞍而下。此人衣甲凌乱,浑身是血,形容惨烈,一时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这人抢步上前与张巡双手相握,叫了声:“大人!”热泪奔流,左璧于这刹那间终于看清此人正是南霁云,他左手中指断去一半,只剩下短短一截,鲜血淋漓。
南霁云向张巡禀报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不发救兵,且要将其留下。而自己断指明志,宁死不从,突围回城之经过,随后两人同上城头拒战,而左璧赶往城中心弃宅。
封秀瑛在城东翼潇湘馆中再战荒成子,起先依靠龙鳞银甲和皇甫梦菲所布阵法占得上风,但恰于此时这馆中风物不知为何迅速回归原貌,逐渐变得与未布阵前相同,残砖断瓦,破屋危房,竟恢复空宅模样。
封秀瑛正在惊疑,腰间与四肢又突然缠上多根藤蔓。这藤蔓凭空钻出,不知来自何方,她起先以为碧油油乃是蛇虫,但驭团扇斩之,坚韧异常,竟不能断。
她身上所穿鳞甲水火不侵,异物触上即遭反噬,但却奈何不得这藤蔓。她以前曾听左璧说过枢策门人能掌控草木禽兽,那河南府少尹达仲康就精于此道,而眼前之绿藤比之达仲康所用更为灵活强韧。
封秀瑛身躯已渐渐不能动弹,荒成子挥九环鬼头刀击落团扇,逼近面前。她刚要化作黄鹂飞走,耳中却传来如雷兽吼,一头卷毛赤睛黄狮由暗处突如其来,腾跃而起,将她扑倒在地。
这瞬间封秀瑛颈、面各处都已负伤,与此同时头顶又射下刺目金光,照得她双眼难开。只见一颗硕大明珠飘荡半空,竟将此地照耀得恍若白昼。明珠之下悄然现出熟悉身影,黑袍长须,气度不凡。
黄狮、明珠随此人落地化作两团清气,并归一处,随后一柄珠光狮首阔剑于空中闪现,飞入来人右手。
赢硕将阔剑还鞘,手拈须髯笑道:“秀瑛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左公子他们呢?”封秀瑛冷笑道:“你找得到这里,找不着他们吗?”她双手双脚此时已俱被藤蔓牢牢捆锁,被大字形提拉入空,动弹不得。
赢硕笑道:“只因城中妖幻阵法十分厉害,随破随生,令我好找。这阵法四方守恒,在某处或有一件特殊宝物导引压阵,源源不断提供阵法之力,仅破去一处无用,要想标本兼治,必须找到那件宝物。秀瑛姑娘,我说得可对?你们三人中会布阵者应当就是仙霄城主之女,她和宝物在哪里?说。”
赢硕说话之时左袖鼓荡,不停朝向四周挥舞。封秀瑛起初不知他挥袖是何用意,但细看之下却发现这衣袖所到之处竟将四周各种景物狂吸而入,任凭陷剑控驭阵法生出无穷幻境,这衣袖便如同一只无底口袋,永难填满,幻境随生随收。
赢硕一面作法,一面观察封秀瑛动静,见她望向自己一脸轻蔑神色,并不答话,便微笑道:“哦,我险些忘记你与左璧和皇甫小姐情谊深厚,宁愿去死也不会说,那好,我就折磨到你死!”
他右手一张,封秀瑛左腕上星雾镯脱离,飞入他手,龙鳞银甲随即隐去,恢复黄衫。赢硕笑道:“身上宝贝没了,我看你还能怎样。”抬手招出一股罡风,封秀瑛身周前后左右瞬间浮现四块巨石,赢硕一挥手,巨石分四个方位同时撞到她身上,猛烈无匹。
封秀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被撞得碎裂,鲜血由口鼻之中喷出,顿时昏死过去。但刚刚晕厥却又被痛醒,原来赢硕再催五行之力,以熊熊烈火焚烧她双手,十指疼痛钻心,焦黑一片。
封秀瑛忍痛一声不吭,荒成子道:“待我扒光这女人衣服,把她切成碎块送给左璧,以报在雍丘牢狱时之仇,出了胸中恶气!”封秀瑛怒道:“你敢!”她此时已连说话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阻挡。赢硕手拈须髯,微笑点头道:“悉听尊便。”荒成子一晃鬼头刀,走上前去。
夜色间杀意重重。正在此时,风中忽然扬起数片白色之物,封秀瑛身子,连同绿藤突被一股奇风卷起,飞向黑暗之中,瞬间消失。
荒成子措手不及,赢硕面色一变,急忙拔剑,走近封秀瑛消失之处查看。但刚走几步,突然那里金光大盛,如灼灼骄阳,刺目无比,待金光消却,只见数片牡丹花瓣静悄悄留在地面之上,洁白芳丽。
皇甫梦菲将元鸩引向城中心弃宅方向,想利用陷剑之力困他入阵法以除之,两人边战边走,一先一后疾行。元鸩所到之处滥施腐生咒之能,屋倾街裂,损毁不堪,以他之意,就是要让皇甫梦菲无可遁形,杀之后快。
皇甫梦菲本不喜凶杀恶斗,以一敌一,用幻音之赋技法周旋,已颇为吃力,更何况元鸩又是如此穷凶极恶。
临近弃宅,元鸩见前后两座居所几乎一般无二,知道有异,又见皇甫梦菲进了其中一座,顿时疑心大起,并不跟入。但等待片刻又怕皇甫梦菲借机逃走,于是便走进另一座居所院门,心道这丫头诡计多端,她去哪里我偏不跟进。
皇甫梦菲故意虚虚实实,自己进的是真正张巡临时居所,引元鸩中计走入弃宅。起先元鸩并未觉出有何异常,但走来走去,这院中景物却是不断重叠往复,无穷无尽,竟仿若走进一座小小城池;古琴琴音连绵不绝,又如同踏入一个飘缥乐馆。他转来转去仍在原地,哪有皇甫梦菲半点踪影,便知大事不妙。
想要回头也根本找不到来时之路,这景物千变万化,虚实难测,随破随生,若只用双眼所见揣度,必定走错门径。元鸩空有一身符咒法力,却无从下手,无处发力,在阵法中心越陷越深,又急又怒。
正在遑急,尉迟璟升来到附近,他已得赢硕锦囊,嘱令寻找阵法枢纽,不得有误。他与元鸩经历相仿,在两座临时居所外徘徊良久不得要领,于是取出捆仙金绳,令其擒拿皇甫梦菲。
尉迟璟升那时在长安之郊抓人勒取,自以为大功告成,未曾想回到赢硕身边,却被一眼看出中了偷梁换柱之计,受了好一顿责备。此次听说左璧三人正在睢阳,赢硕又亲自出马,于是便一同跟随前来,无论如何要捉住皇甫梦菲,报一箭之仇,将功补过。
制成捆仙金绳之材乃天下极老极稀极灵之物,不为幻像困扰,皇甫梦菲所在方位很快暴露,不再隐密。尉迟璟升便用打将神鞭结合虚空绝影,二技归一互为配合,向她打去,而元鸩陷在阵中,虽看不到皇甫梦菲方位,但揣度尉迟璟升用意,忙驭灭生符专往捆仙金绳所到之处施放。
皇甫梦菲要同时抵挡尉迟璟升和元鸩两人法宝、绝技、秘法攻势,左支右绌,苦苦支撑。她这阵法人阵合一,虽有总轴枢纽法宝坐镇,实际全靠她操持控驭,人若受制,阵法便大受影响,幻境黯淡,防御圈子愈缩愈小,她连连后退,危急万状。
假居所逐渐回归弃宅原貌,尉迟璟升心中大喜,加紧攻势,而元鸩此时也取出幽冥玄刀,抬手掷去,追击皇甫梦菲琴音所在。这玄刀蓝灰相间,回旋空中如一缕幽魂,奇诡莫测。
尉迟璟升忽见院中显露出一方怪异石台,高低大小,不停变化,高时竟可与夜空相齐,低时却又如小巧龛笼。这石台顶部似有一口,不断有各式景物从中急涌而出,形如一座喷薄火山,幻梦无方。
若非他早得赢硕告诫,也必将陷在阵法之中。陷剑法力虽强,但怎奈此时皇甫梦菲已是强弩之末。尉迟璟升看出这阵法幻像背后乃是一方小小枯井,而皇甫梦菲就在枯井一侧,忙以打将神鞭连环击去,半空之中滚滚洪涛,声势骇人。
皇甫梦菲使出最后力量躲避敌人攻势,却不料背后虚空绝影忽生,尉迟璟升右手从中突然探出,向她身上抓来,迅若疾风。
她闪避稍慢,长发发端被一把抓住,急忙化出金色短戟,斩断一截秀发摆脱。但当此千均一发之际,元鸩那柄幽冥玄刀也已悄无声息逼近身前,她只得尽力避让身上要害,再也无力抵挡。
血花飞溅,皇甫梦菲右臂自肩部起始被玄刀生生斩断,她一时剧痛攻心,倒在地下,断臂飞出好远,也掉落在地。
元鸩见重伤皇甫梦菲,狂喜难抑,正待上前捉拿,突然间只觉全身大震,异样至极,低头看去,不禁惊得魂飞魄散。只见自己胸、腹要害部位已被洞穿四个大洞,全都有一拳大小,焦黑无血,伤口处细微电光缭绕,特异无比。
他垂死之际头颈僵硬,扭向身后看去。见远处左璧终于赶到,这才明白正是他用青麒麟剑法之光出其不意击穿自已,再看左璧双目怒睁,如同喷出烈火,显得激愤不能自已。元鸩一口气提不上来,仰面栽倒,就此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