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璧应红衣女童要求与东灵门怪剑客杜三郎比试,久战不下,实在耽搁不得,焦急中使用驭火术,以图后举。
因有皇甫梦菲告诫在先,他双眼紧盯前方“青萍”剑绿光,加强戒备。待驭火术火光渐渐亮起,却见面前根本没有什么宝剑,数点绿火连结成串,碧油油悬浮半空,上下飘动,既无剑,也无人。黑暗时竟与明亮时如出一辙,出乎左璧意料。
但这情形并未持续太久,葛布晃处绿火隐去,杜三郎又持剑现身,“青萍”剑之翠色微微闪烁。
杜三郎脸上神色平静,问道:“南灵门驭火之术。少侠,你这是气血还是精髓层阶之技?”左璧一笑,道:“气血剑法以外之技,方才也并未说过必须严禁。你究竟是什么人?说清楚再打不迟!”
杜三郎也是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不过,你用驭火术,我也未尽守规矩,你看。”说着抬左手轻轻一挥,示意左璧看向周边。
左璧向身周看去,一下愣住,只见此时他与杜三郎两人竟身处一片青翠竹林之中。头顶皎月一轮,银白硕大,稍远处雅舍花田、小桥流水。驭火术光芒映照之下,竹影婆娑,阵阵清风拂面而来,夹带幽幽花香,夜景醉人。
皇甫梦菲站在“拜堂”台阶之上,两眼一直紧盯左璧与杜三郎行止,而牡丹夫人却抬头望向黑沉沉天空,有些出神,不知在思虑什么。
皇甫梦菲起先见左、杜二人各持兵刃比试,除杜三郎剑法不弱之外,其余的也看不出什么。但此后两人却忽然停下对视,好一阵默然无语,而后左璧身侧却有火光亮起,依附他周身上下盘旋,地面人影忽隐忽现。
皇甫梦菲大吃一惊,方才数名鬼兵瞬间四分五裂,左璧并未注意其中秘密。但她心思机敏,耳聪目明,在这刹那之间已看到众鬼兵身上均有一道银光飞掠纵横,细若毛发,迅捷无比。
更有甚者,鬼兵中少数带有三分阳气,鬼影依稀。但这极细银光无论掠过其身或是其影,效用相同,银光到处,鬼兵与鬼影便尽皆四分五裂,黑气飞散。如此怪异情形令皇甫梦菲吃惊不已,想起以前曾在家乡仙霄城听说过鬼界中有人身具“制影”之术,可“控人之影,摧折其形”,刁钻隐蔽,极难对付。
故此她当然要出言提醒左璧切勿使用驭火术,就是以防火光映照下之人影为敌利用。皇甫梦菲虽不能断定这杜三郎就是斩破鬼兵者,但有人施用控影折形的“制影”之术,却真真切切被她看到。
眼下左、杜两人竟是默然对视,一言不发,左璧人影如同镶嵌地面,十分清晰,寒风卷过,这人影竟不摇不晃,诡异非常。
皇甫梦菲又惊又怒,急得一颗心都好似要从口中跳将出来。右手五指往前探处,凭空撩动岩魂紫雾中的月凰琴,五彩宝光乱闪,随后彩光又凝聚一处,化作无形无色、无声无息的一道气流,向着左璧轻轻拂去,以图将他唤醒。
这气流就如同一只轻捷飞燕,灵动跃然,但刚近左璧身周两尺左右,便立即消散,数度努力始终如一。她并不气馁,此时也已顾不得岩魂露眼,轻轻转身,紫雾布囊便已取在手中。
皇甫梦菲右手轻抚岩魂布囊,紫气弥漫,月凰琴接连施出七、八道彩光凝气,却均为左璧身周的无形屏障挡住。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精神恍惚,头脑发沉,昏昏欲睡,便知还另有暗中施术者隐伏于侧,阻挠自己援护左璧。
她连声呼唤“大哥”,更是无济于事,左璧木然站立,根本不闻不觉。皇甫梦菲焦急中想起此种情形与在东灵镇地下镇时相同,那时鬼王伏波将军曾称有神兵“凝魄”护场,以至于她的克敌琴曲无效。
她猛然想起夜探睢阳城张巡居所别院时,曾听曲明香身边那位“大王”说过他有四件兵刃称作“斩月、破风、欺霜、凝魄”。如今将所有这些联系一处,终于知道原来不但五通鬼王的势力盘踞于此,且鬼王本人或许都已亲自来到。
皇甫梦菲向周围看去,见所有在场者均在观战,看不到任何异常之物,这“凝魄”究竟在何方呢?
左璧与杜三郎在竹林夜景中对峙,右手平伸,轻轻一招,从驭火术中摄取三点微弱火光,飞至自己胸前一字排开,悬浮飘动。
杜三郎睨视左璧行动,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酒壶,就着壶口仰头狂饮,姿态豪放。他喉头连动,不多时便酒尽壶干,随后他抛开空壶,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酒壶。
再看左璧已将胸前三点火光转化为青、赤、金三道明亮彩光,隐隐寒意透出,奇幻夺目。杜三郎手握青瓷酒壶壶把,略带三分醉意,微微笑道:“左兄,看来你我接着就要比试精髓剑法,说不准又将难分高下,如此空费时日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定个时限,到时必分胜负。”
左璧此时愈发觉得奇怪,于是不再回答他问话,沉吟不语。杜三郎看着左璧面上神色,仰头又饮一口壶中酒,淡然道:“你已别无他选。”
他挥手示意左璧再看周边,只见不远处小河上升起一座小小莲灯,黄白色火光透石窗而出,照亮水中涟漪。左璧又看向四处,见东西南北也都有一点灯光,并无闪烁之感,明亮醒目。
杜三郎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美景亦无常在之理。时光宝贵,这五处光芒自目下起将渐次隐去,待全数熄灭之时我们若还分不出高下,那就到此为止。在下告辞,左兄有事处置就请自便。”
左璧赞同道:“好,那我们还是点到为止。”说着立即提升幻剑流光剑法,胸前青、赤、金三色火光先是依次变化,缠绕归并,随后于一片熠熠光辉之中突然迸出五支青剑,一剑势大,状若泰阿,挺进中路;而另四剑较小,形似鱼肠,包抄两翼,齐向杜三郎激飞而去。
幻剑流光剑法于左璧来说不仅是生灵精髓技法如此简单,还寄托着前人遗志与情感。出道以来,他沈浸其中,觉得这剑法前三种之使用,自己与师父相较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
相同之处在于自己与陆伯铭或许都是圣山白龙所说的那种性情中人,使用此术别具一功。这剑法起自光明,终于黑暗,强弱亦受光之影响,但归根到底还是源自施用者心中那份意念。
左璧于风雨历练之中渐渐明白两点:一是为何自己当年随张方学习驭火术进境甚快,二是幻剑流光剑法为何同自己如此匹配,使用之道又大多无师自通,无需指点。或许此二法并非什么异能奇术,而就是心中重情之念,受此影响罢了。
他非圣非仙,岂能所有事都参悟尽透?但有些事,他却也知道与师父不同。陆伯铭作为创制者,施用剑法偏重于技,而他却更喜剑势大开大阖、淋漓尽致,力求精细处虽不如师,但以威力补之。
左璧时而自问:“梦菲曾说我与张巡先生初会时行事疯狂,莫非我体内真有魔性?”
青麒麟剑法之形侵入竹林,翠竹纷纷折断倾倒,左璧本以为这些均是幻觉,却原来又是误断。
杜三郎掷剑入空,“青萍”剑在月光下无风起舞,化出大片银气,再丝丝缕缕,凝聚出六、七气串,宛若银龙。他清啸声中翩然跃空,袖随身转,控驭这“银龙”盘旋周身。
杜三郎右手食中双指一伸一并,轻轻喝了声:“着!”六、七“银龙”张牙舞爪,遂向左璧攻去。临近他身前,又忽然齐刷刷转作一片雪亮剑光,四面八方斩落。但左璧此时早已运用鹿蜀与金晨曦剑法活用四灵剑法之“万应灵丹”,结网阵防御,守得滴水不漏,杜三郎驾驭之剑光大多消弥。
与此同时,左璧见五支青剑已到对手脚下,刚想驭剑腾空,却不料杜三郎把左手中青瓷酒壶倒转,一道酒水顿如白练般泻下,雾气腾腾,剑光再起,密不透风,也将左璧所出青剑挡下,两人又一次难分伯仲。
左璧惊讶于他剑法如梦似幻,变化多端,失声道:“你这是裴旻剑法?!”杜三郎笑道:“何止于此?而今剑舞、好景、美酒齐备,正如剑、诗、书共有,裴、李、张同至,你便称我这剑法为‘三绝’,亦无不可。”
左璧此刻再无空闲听他谈剑论道,不断加催剑法,但与杜三郎再比多时仍旧难分高低,四周灯火之光却次第熄灭。
他万分焦急之中却觉得连手足也僵硬起来,驭火术早在不知不觉中难以发动,幻剑流光剑法也有些运转不灵。
他情知有异,看向杜三郎,见他又已回降地面,但月光洒下却是孑然一身,毫无人影投落身周。再朝他脸上看去,容色惨白,毫无血色,与刚才相比大为不同。此时已是灯火尽灭,月光昏昧,这一副凄惨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狰狞凌厉。
左璧突然间顿悟一切,沉声道:“你果然是鬼。”杜三郎冷冷道:“商定比试气血剑法,你却动用精髓之能,不守规矩。然而这比试获胜之法方才倒是并未议定,我这便取你性命,也算不得违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