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爱,一旦爱了,定会纠缠到底,至死方休。我害怕这样的自己。
度曲站在窗前,眼前蒙着白布,墨发随着清风纷飞,清俊的样子,令人渴望靠近。百媚生安静地站在度曲身后,她穿着大明的服饰,不知是不是已被大明同化的缘故,她整个人的张狂几乎已全不可见。
度曲微仰着面,似乎在听风,听云,似乎就连他身边的尘埃都变得沉静起来。
百媚生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何故,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去神游了一遍天地,待看到同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春夏秋冬之景,百媚生倏地明白了,她是在找与他相似的存在。但原来,他处处都在。春夏秋冬之中的清冷温柔都是他。
“为何不作声?”
啊?
百媚生懵懂地看向度曲,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在下记得,姑娘以往并不是如此,安静纤柔的。为何,如今,大不相同?”
百媚生羞涩地小心翼翼地扬起嘴角,从那晚遇见他开始,她就没再换回纷国的服饰。她无法控制自己地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重现那一晚他的样子,她知道,他一定会更喜欢她如今这样乖巧淑惠的模样。
百媚生刚想开口,却被度曲打断。
“姑娘,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百媚生刚要踏出的脚又轻轻退了回来,悄无声息地。
“天上。”
度曲有些诧异地微微扭过头似乎在寻找百媚生的声音。
百媚生看到他的脸,脸变得更红。
“姑娘请靠近一些,我还有话想要问姑娘。”
百媚生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脚步轻盈地向度曲走去。度曲侧过耳朵,他似乎在那些脚步声里,听到了她的紧张与羞涩。
“我乘着飞天轿去办事的时候,在天上看到,阑珊你……不,是公子,你漂浮在空中,就那样躺着浮在云海上,像是宿在水中一样,给人一种很,闲适的感觉。就像,你,是在自己的屋舍中似的。我很诧异,本来以为,你是仙人在小憩,待到你身边一看,却发现你心口流血,气息微弱,面色苍白。我便知道并非如此,你是受伤了。于是我就用飞天轿将你带了回来。”
度曲沉吟了片刻,之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侧过身子,再次面朝窗子而立。
度曲抬手抚上自己的双眼,他很清楚,那里面空空如也。
度曲垂下头。
我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百媚生见他似乎很难过,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覆上他的一只手掌。
度曲怔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把手强硬地抽出来。
“公子,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曾经想杀我。我只希望,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不管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度曲的呼吸突地变得急促,他似乎很震惊,不由自主地退后,被百媚生抓着的手亦轻轻颤抖起来。
“姑娘……在下,在下并没有那样的企图,请姑娘不要误会,付错情。”
百媚生看着度曲苍白清俊的面容,自顾自笑得满足。
“阑珊公子,你是我的阑珊公子,以后,我就唤你阑珊。”
度曲错愕地抬起头,嘴唇微张,似乎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百媚生抓着度曲的手,缓缓凑近,她将脸贴向度曲的胸膛,然后双手打开,轻柔却固执地环住他的腰。听着度曲胸膛传来的心跳声,百媚生满足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度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浑身僵硬,数次想开口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明宫,小蝶站在最高的塔楼上,在夜幕下,静静地瞭望整个大明宫。
薛曲在一旁看着她,他看起来虚弱了很多,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担忧。
他的伤没好,本不应该随行,但是当他从仿佛深渊一样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时,看到的小蝶,似乎已彻彻底底换了灵魂,整个人变得大不一样。这让他极为不安。
鱼工说,许是因为舍利子的关系,导致小蝶开始与妖灵加速融合。
但薛曲却感觉并非如此,她的变化,绝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小蝶面对他时,目光不再清澈如泉水,虽然她的眼神依然干净,但让人望进,却会产生如坠雾气茫茫的梦中的感觉。他看不懂她了。
她不再穿以往最喜爱的粉裙,而是开始穿起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白袍,再不戴饰物,墨发随意系起,倒是带出一股十足潇洒的气度来。
但她还是小蝶,她记得一切,待妖界村众人也如往常一般亲近,但薛曲能感觉到,她绝对,发生了什么。
鱼工也说,小蝶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两个人合为了一体,在原本的小蝶体内又多了另一个人。这两个人的性格杂糅在一起,就变成了她如今的模样。
薛曲也有这样的感觉,且极为强烈。
“蝶儿,你为何要寻长冬?”
“长风与长冬之间的关系,极有可能源自碌书。长冬,也许就是风神碌的主人。”
薛曲沉思片刻,踌躇着开口道:“蝶儿,你,为何突然如此热衷于寻找舍利子?”
小蝶长发飞扬,长袍猎猎,她整个人像是要迎风而去一般。
“我要尽快结束这场乱世。”
夜色如水,美丽的雪梅林中,长冬与一个女子在漫步。
“长冬不灭有何不可,四季更替,岁月无情流逝,是多么让人感到无助感伤的事。如今,干净的寒冬不消,让所有的一切都冻结在这一季中,难道不是更好吗?再也不用悲伤地面对时光悄然急逝,而无可奈何。人,终于可以从容地面对时间,掌握自己的生活,这难道不是更好吗?”
长冬身旁的女子笑了笑,轻启唇瓣:“你是在试图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
长冬勾起唇角,温柔地拉起女子的手,眼中像是装满了雪地上的光华,波光粼粼。
“当然是你。我?我一直想逃离这长冬。可我不能,所以,为了让你喜欢我,我只好试图让你觉得,那是一件美妙的事。”
女子笑意嫣然,她凑近,仰起头望进长冬的眼睛,眼中波光流转,朱唇像是一朵掩映在白雪覆盖下枝叶间娇羞的梅花。
“你不用说服我任何事,你让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意就不会再动摇半分,它会如时光岁月一样永恒,并且,无论这岁月是冻结静止的,还是无情流逝的,它都如最开始的模样,时而缠绵,时而如钢。”
女子冷静而痴迷的目光让长冬的眼神闪烁了瞬间的胆怯,但女子并不在意,她笑靥如花,仿佛在说,无论长冬是什么样子,她都会接受。
长冬偷偷看向别处,在心里感叹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小蝶和薛曲回到妖界村,因为一无所获,薛曲感觉小蝶有些沮丧,因为她太安静。坐在妖碌书上往回飞的时候,因为气氛太安静,薛曲又有些虚弱,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瞌睡,半睡半醒间,他突然感觉,小蝶好像不见了,于是诈尸一样跳起来,猛地环顾四周,大喊:“蝶儿!!”
结果发现小蝶就坐在他身边。
现在的小蝶就是会这么安静。
白玉人背手站在无极观的房顶上,他身边一个凌空荡着秋千的白衣女子似乎心情颇好地在哼歌。
“为何会突然感知不到长风神的所在。”
女子慢慢停了下来,双手把玩着一些散发着硕硕金芒的珠子。
白玉人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舍利子,没有去问,为何她不将那些舍利子还给极乐界的佛。
女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藏身的地方应该是将他的气息彻底屏蔽了,一定是一个连光都无法进入的地方。”
正在沉睡中的长风神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恍惚地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中,那个人的心口流泻着洁白的辉光。
“你又来了。”
小蝶慢慢靠近。水,让一切都浮在了一个无底无顶的虚幻中。
“你的碌书是谁造的?只有拥有造灵之力的人才能创造出碌书。所以绝不可能是长冬。顶多是他受了你的蛊惑,做了一个被利用的碌书主人而已。那时你还初生灵识,除非你听到了神谕,不然,你如何得知,你本是神缘灵识,只要在碌书中养缘,就可成神。如今天地间只有一位人间神明,但绝不可能是他。你听到的神谕,一定来自另一位堕落神。”
长风勾起唇角,他倏地神秘兮兮地笑了出来。
“你过来,我告诉你。”
小蝶丝毫没有犹豫,即刻凑了过去。
长风看着小蝶的眼睛,似是耳语一般道:“神明旧址仍在,神明却都消失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小蝶瞳孔安静地震荡着,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怪不得她在神明旧址什么都没看到,他们已回归原始灵态,就像风,光,让人无处可寻。
而为何要回归原始灵态,为了获得长乐。自由带来的长乐,结果以堕落为代价。
度曲摸索着走到门边,用力推了推,结果发现门被锁上了。
度曲无力地靠在一边,他不懂,为何百媚生要强行留下他。
度曲突然精神一凛,他听到了脚步声。然而那脚步声还没走到门前,就先有一些小石子从门缝里滚了进来。
那些小石子的形状十分规整,且大都是扁扁的,两面都画着脸,且都是妆容精致的面容。
度曲感觉到了那些小石子的目光,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魔巫的清路使,被她派来窥探他是否还在。
门被推开,百媚上望向屋子的一个角落,度曲站在那里,面朝窗,依然沉默。他穿着单薄的白衫,看起来似乎脆弱至极。
百媚生笑了笑,抬手捋了捋面颊两侧略显纷乱的发丝,试图让自己脸上的红晕冷静下来,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她红着脸,抬步向度曲走去。
度曲猛地一颤,仰起了头,有些无措烦闷地无声叹了口气。
百媚生在他身后,双臂环着他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背。
百媚生的手抚摸着他的胸膛,度曲听着身后传来的越来越急促地呼吸声,脸有些微红。
他猛地用力按住百媚生的手,因太过用力,他的手在不停颤抖。
百媚生睁开眼睛,痴迷至极而状若癫狂的眼睛抬起望向度曲高扬着的头,声音略为沙哑地道:“你今天,还是不爱我吗?”
度曲的喉结动了动,他的呼吸声倏地加重。似乎已是忍耐到极限。他倏地烦闷至极地用力扯开了百媚生的手。
“姑娘,我请求你,让我离开吧。”
百媚生咬着唇瓣,哀怨地看着度曲。
艳丽的面容刹那间枯萎下来,苍白又憔悴。
“为何你不肯爱我?”
度曲摸索着墙壁,尽力快速地向一侧走去,远离百媚生。
百媚生看着度曲吃力却又顽固的样子,恨恨地握紧了双拳。
度曲突然踉跄地跌了一下,百媚生立刻跑过去扶住他。
度曲一被她触碰,立刻浑身僵硬。百媚生将头埋进度曲的胸膛,仰起头,看着度曲清俊的面容,大眼顷刻间迷离荡漾,她凑上去,去吻度曲的唇,度曲大惊,连忙躲开,于是百媚生的唇印在了他的下巴上。
百媚生顺势一路吻下去,她在度曲的颈间流连,度曲双手剧烈颤抖,猛然间……
“滚开!”
度曲将百媚生推倒在地。
百媚生的眼眸倏忽间变作了如毒气弥漫的沼泽一般的墨绿色,但只是一刹那,便恢复了正常。
百媚生站起来,看着不停颤抖用力喘息地度曲,看着他吃力地扶着桌椅愤恨不甘的样子,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下来。
“为何你不肯爱我?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来爱我,陪着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做不到?”
度曲冷静下来,他叹息着道:“为何是我?姑娘美丽无双,本领奇绝,定会有人能实现姑娘的所求。”
“不,他们都不会的,他们太丑陋虚假,我不会选他们的。”
顿了顿,百媚生试着靠近度曲。
“只有你不同,在你身边,我会安心。我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会控制好自己。只有你。”
度曲似乎是听到了孩子的梦话一般,露出了无奈却抚慰的浅笑。
“所以你就认定了我?姑娘,这不是爱,你我并不两情相悦,你感受到的,即使你不禁锢我,你依然会感受得到。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在你需要时,我会出现在你身边。这样,不是更好吗?”
“不!”
度曲愣住。
“我只有确信我是你的唯一与最重要的人,我才能安心,在此之前,我不会放你的。”
度曲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垂下头,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你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清晨,妖界村。
小蝶盘腿坐在湖水中央,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立在水面上。湖边围满了妖,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小蝶。
鱼工微蹙眉头,眼中有很多困惑。薛曲站在他身边,也是同样的表情。
“她这是在,修炼吗?”
薛曲摇头:“不知,怎么感觉像是那些寺庙里的和尚一样?”
鱼工扭头仔细地盯紧了小蝶手中的珠串,五色五双珠子,那是佛珠吧。她哪儿弄来的?
月寺站在环月山峰顶,太阳升起时,缓缓照亮了他的身影。
待阳光照射到他的面上,他并没有低头或遮挡夺目的日光,因,他是闭着眼睛的。
他安静地背手而立,身姿挺拔,面带笑意,却双目紧闭,像是一尊雕像,也像是灵魂出窍了般。
银杏树下,两个人坐在石桌的两侧,正在对弈。
“月寺,那朵白莲究竟到何时才能修行完整?”
“明华,你说,他是否知道,月泱莲儿小蝶都是同一个灵魂?”
“当然知道,莲儿就是白莲,白莲本身虽有造灵之力,但它就是莲儿。莲儿因修行需要,下凡转世成僧,幻身为月泱。月泱也是它,它就是月泱。”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都知道,他爱的人,其实就是那朵白莲?”
“当然。白莲成子,那是他亲手栽种而生的。”
……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又来这套,用问题岔开话题。”
“你问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