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把做好的菜和汤装好上桌。
楼珞给自己盛了碗米饭，又取出一个小碗，盛了一碗，放到小宝面前。
小宝正安分地坐在小凳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努力抽动鼻子，露出迫不及待的馋样。
楼珞又取出两双筷子，一双放到小宝的碗上，一双自己拿了，坐下。
小宝眼巴巴地瞅着她。
快开饭吧！
太傅鬼的教导非常有效，让一个小馋鬼也学会了规矩。
“好了，吃吧。”
小宝欢呼一声，抱着碗，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
前面已经说了，这里的鬼是无法对人世间产生影响的，小宝自然也抱不起人世间的碗。
那碗稳稳当当地端坐在桌子上，小宝也尝不到碗中米饭的滋味。
这每日执着地等在楼珞小院，所谓的吃饭，不过是满足一点点生前的执念罢了。
做出个吃饭的模样，面前坐着个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好似实现了死前都没有做完的美梦。
他有一个家了。
他能吃上饭了。
他终于……饱了。
楼珞很快吃完饭，放下饭碗后，小宝的头还埋在饭碗中，他面前的碗中，米饭没有半点减少，热气完全散去。
把眼睛表面的炎焱火移开些，便能看见，那一粒粒圆润饱满的饭粒上，挂满了黑色的怨气。
“吃完了么？”楼珞问，语气中没有一点异样。
“等等，就剩最后一口了！”小宝吃得真心实意，很快，就抬起头，做出努力吞咽的样子，还打了一个嗝，不满地抱怨道：“你吃得太快了！今天的饭很好吃，明天你再做一遍吧！”
“意见驳回，我明天不想吃这些。”
楼珞把自己的空碗和他面前冰凉的饭碗端了起来，放到灶台上，放出一把炎焱火，鲜红的火舌舔过冰凉的米饭，米粒瞬间化成青烟，留下空荡荡干干净净的碗。
炎焱火是至净之火，用炎焱火烧过的碗表面可以说是世间最干净的东西不过。
这个过程很快，加上把碗放回柜子，也就半分钟不到的功夫。
一转头，小宝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胖嘟嘟的小身子像一个圆滚滚的球，白净的小圆脸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还想吃，腊肉……”
楼珞挑眉，道：“明天吃林中楼的烧鸡。”
小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住，呆愣了半分钟，才结结巴巴地道：“林……林中楼……烧鸡……”
楼珞没有说话，继续注视着他。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双眼放光：“我要！我要吃林中楼的烧鸡！”
“还要腊肉么？”
兴奋的小胖子激动得手舞足蹈，跳下小凳子，风一般扑到楼珞脚下，抱住她的大腿，又跳又叫。
“我要吃烧鸡！烧鸡！不要腊肉！”
又狂喜了一阵，他突然沉默下来，好像装了弹簧的脚也不跳了。
楼珞疑惑：“怎么了？”
“林中楼很贵，我们……我们会不会吃不起啊？”小宝犹豫道，小圆脸上兴奋的光芒笼罩上厚厚的乌云。
直到这个时候，楼珞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属于人世间稚嫩小孩的阴郁，一种能直击人心的执念怨恨。
是厉鬼对人间的执念和恶意。
是支撑他成为厉鬼徘徊人间，不入轮回的不甘。
当他为人时，饥肠辘辘，干瘪着肚子在街上如同游魂般晃荡。
小贩给了他半个包子，野蛮的乞丐抢走了；
富老爷的马车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带起蛮横的风刮倒了他；
他被街边玩耍的小孩扶起，他太饿了，向小孩讨要他的一个糖葫芦，那糖串子上有好多又大又红的山楂，他就只要一个，小孩脸色骤变，推到了他，叫来小伙伴打他；
他一摇一晃地拐进僻静的小胡同，胡同里有一朱门大户，威武的石狮子脚下趴着一只大黑狗，看门小厮给它丢了两根肉骨头；
那骨头好大啊，骨头皮上裹着好多肉啊，他还没有吃过肉哩！
他盯着那两根骨头脑子里幻想着那肉的神仙滋味儿，止不住地吞咽口水，眼看着大黑狗狼似地啃完一根骨头肉，他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
不能让大黑狗吃掉最后一根骨头！
狗应该吃饱了吧！那么大的骨头呢！
小厮抄着手，靠着石狮子，白净的脸漫不经心，一双眼睛恶意满满地欣赏着小乞丐被面目狰狞的大黑狗扑倒，压在地上肆意啃咬的场面；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大黑狗，一瘸一拐地跑出了胡同，大黑狗扯着嘎嘎作响几欲断裂的粗链子，在后面凶狠地咆哮；
他没命地跑，眼前发白，耳中仿佛嗡嗡作响；
他没有力气了……
他真的跑不动了……
他停了下来，跌倒在地上……
天上好像有声音断断续续地降落下来：“有个小乞丐……唷~手上的皮肉都被撕掉一大块……张大户……恶狗……”
“叫张大夫……没银两……不干……”
有一个强壮的力道搀起他的身子，他已经意识模糊，他好疼啊！他好饿啊……
他明白自己要死了，可是：“我……饿……”
他气若游丝，吐出了他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有位豪客……剩下……烧鸡……我们林中楼烧鸡是归云城有名的哩！你小子好运，我啃了一半，剩下的一块鸡屁股归你了……”
好像回光返照，又好像人世间对他的森森恶意，越到后来，那人的声音愈加清晰。
他受尽了人世间给予他的无情碾压，生而贫贱，死于无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人伸出了手，给他黑暗无光的生命点亮了一根蜡烛，而他却只能看到一点可恨的火星。
好想尝一下那个烧鸡啊……
于是，他化作鬼也要留在这人间。
他真想尝一尝那块鸡屁股啊……
小宝陷入了魔障中，执念拧成黑色的锁链牢牢捆住他，黑色的怨气疯狂聚集，张牙舞爪，描绘出他临死前的一幕幕。
楼珞心下一惊，很快镇定下来，一翻手，拿出一枚【静心符】，快速掐诀，符箓上亮起蓝色如同水波的奇异纹路，一转手，打进小宝体内。
这【静心符】是她听说了这些鬼全都执念缠身，轻易刺激便会陷入魔疯后，特地从系统商城找出来的。品阶并不高，价格也不贵，她尝试了几次，效果很不错，那些徘徊在风溪小院周围的厉鬼们也能立刻清醒过来。
静心符打入小宝灵体内，效果立竿见影，将他捆得密不透风的执念锁链渐渐透明，显示出小宝略显苍白疲倦的小身子。
楼珞接住小宝的身子，小宝晃了晃头，眨了眨眼睛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的事情，愧疚难当，脸上露出羞愤欲死的表情，大滴大滴的泪珠子滚了出来：“姐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要讨厌我……”
楼珞重而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给予他力量，柔声安抚道：“小宝什么都没有做，干嘛道歉呀！”
他低下头，嗫嚅道：“我……我刚刚产生了好多怨气……我坏……”
楼珞蹲下身用力抱住他，把他的头压进自己的肩膀，道：“没关系呀，就这么一点，姐姐帮小宝清理掉就好了。”
说着，她在手心点燃一把炎焱火，鲜红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舔舐着周围新鲜的怨气。
在她学会掌控炎焱火的时候，她就能把天狗环绕在她周身的炎焱火收敛起来，不会伤到小宝这类鬼物。
火越烧越大，逐渐变成一个火球，火球膨胀成巨大的火墙，爬满了整个房间。
渐渐地，整个房间内的阴森气息不见，久违的人间温暖溢满了空气。
小宝诧异地抬头，多年来充斥视线的黑色怨气一丝一毫也不见了：“怎、怎么回事？”
楼珞亲昵地点了点他通红的鼻子，道：“怎么变成小结巴了？”
小宝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突然神情变得坚定，用力抓住楼珞肩膀，郑重保证道：“我、我不会把你能很快清除怨气的事告诉、告诉风溪大人的。”
楼珞扬眉：“嗯？”
小宝凑近她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干嘛、干嘛隐瞒，隐瞒你可以很快清除怨气的事？”
楼珞糊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干嘛！风溪知道这事儿，就你们不知道。”
小宝：“为什么呀？”
楼珞伸出颤抖的左手，道：“你看看，我为了清除这些怨气，把所有力气都用光了，手一直抖，一直抖……”
小宝立刻低下头，飞快道歉：“对不起……”
楼珞拉起他，往屋外走：“手很快就会好了。不过力气得要明天才能恢复。你们不知道的时候，你姐姐我每天都清理了一屋子怨气哩。”
小宝露出感激崇拜的表情。
“走了走了，再不走夫子就要罚人了！”
小宝大惊失色。
“快跑快跑！我不要练字！”
身后，藤蔓般爬满屋的火焰一点点枯萎，锁在火焰中的怨气重新回到空气中，填满简陋的屋子。
她哪里来的小宇宙之力一下子转化那么多怨气哟——
看到这里，眼尖的看官可能就要问了，天狗哪儿去了？
楼珞眯眼望着天上热辣的太阳：“狗东西，又跑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