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去不还(十七)
邓焦琴
一大清早,几只喜鹊枝头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叫。金盆岭外婆家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大家族摆酒请客,没有大肆张扬,只请几个走动得紧的亲戚和朋友,摆了六六大顺六桌酒席,在果木成荫,绿意盎然的大院子宽宽绰绰的站着、坐着一些谈笑风生的人们,堂屋的大圆红木桌上堆满众人送的寿礼。
今天是外婆的六十大寿,长沙人把过整数生日称整生,一般是要大操大办的,好好热闹吃喝一番,民俗习惯把六十作为祝寿的起点,民间有“不到花甲不庆版寿”的说法。人们把六十岁后的每十年称为“大寿”,六十岁以后的每五年称作“小寿”。不管大寿小寿,都要举行庆祝活动。
寿日这天,儿孙们要将寿星的居室精心布置一番,堂屋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中间摆上架方桌,桌前挂红色围裙。桌上燃两支红蜡烛,点几炷香,寿果、寿酒、寿鱼等摆满了方桌。
这天的早餐,一定要吃鸡蛋。鸡蛋煮熟后,用凉水过,老人拿在手里,双手对揉。这种举动,称为“骨碌运气”。
外婆一生坎坷,却心胸坦荡,有勇有谋,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却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年轻时在马路边用旧毡房,瓦片等搭建起一个小小简陋的小卖部,逐年扩充,又在小卖部旁边建了一个小饭馆,从街坊邻居赞不绝口的“老长沙小炒”慢慢发展到一个两层楼的大饭店,为了买到更好更便宜的原材料早出晚归,亲力亲为,从外公亲自当厨师炒菜,自家儿女端盘子,到请了十几个人服务员数个大厨,生意火爆堪比现今的“网红店”。期间也有市场管理人员等,凶神恶煞的贴封条,砸门下单子,说明是违章建筑,要限期拆除,我七个人高马大的舅舅默不作声往那站一排,管理人员就怂了,骂骂咧咧的走开。外婆软硬兼施,上上下下打点,又摆事实打报告说明养家不易,十一口人的大家庭,只靠我外公在长沙起重机厂的微薄工资根本吃不饱,各方艰难万分的协调下来,又出了一大笔钱,那块地终于名正言顺的归入我外婆家名下,几十年后,长沙老城改造大拆大建,这块地又成了焦点所在,价值不菲,成为家族争斗焦点,这是后面的故事了。
外婆最金贵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相差二十几岁,如今小儿子也毕业上班,前途坦荡。外婆觉得心中放下了千斤重担,看到儿女们成家立业,事业有成,老人家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
细舅舅昨晚紧急火线抢修故障设备,凌晨天蒙蒙亮才疲惫得回家,还来不及换掉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就倒头睡下,早上冲喜的鞭炮都没有吵醒他。外婆是既心疼又坦然,年轻时候肯定要努力工作,苦点累点算什么嘛!精耕细作,等时机成熟,才能摘到甜美的桃子啊。
梵梵满面笑容的忙进忙出,招呼宾客,泡茶递烟摆果盘,又要时不时侧耳细听细舅舅东厢房那边的动静,怕他口渴要喊喝水;怕他饿了要点心吃;怕他被蚊子咬了睡不踏实,抽空轻手轻脚进去点了蚊香盘;又担心宾客盈门热闹吵了他睡觉;真是一颗心百般柔情。
外婆都看眼里,心中只是一声轻叹。
我和父母头一天就从白马垅电力生活小区出发,步行三十分钟到最近的汽车站,背着大包小包置办给外婆的寿礼,我被长途客车上汹涌的人群挤得嗷嗷直叫,司机伯伯眼一斜,拿过我爸爸递过去的“芙蓉王”,拍拍那个硕大的汽车发动机头,“坐这。”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放在那个突突响个不停的宝座,早先坐下被赶走的乘客嘴里骂骂咧咧的站起来,不情不愿的去挤后面人群了。
千辛万苦赶到金盆岭,多日不见的一群小孩儿,自是欢天喜地要把外婆家的小院都闹翻了。我们一群细别嫩子,整日见风长,呼啦啦都是读书郎了,看到表兄弟们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捡尚未燃尽的哑炮,我们这群女孩子很是不齿,我们更在意的是漂亮时新的娃娃袖连衣裙,羡慕别人又黑又卷的浓密长发是编成麻花辫还是大大方方的扎个高马尾,小女孩子们正窃窃私语说着体已话,大虎哥哥得意洋洋的一头撞出来,“快来快来看,我伢老子给娭毑送了一杂恐龙。”一群人顿时爆笑不已,“恐龙”?你怕是“恐龙特级克赛号”动画片看多了吧!
“骗你们是猪罗罗。我伢老子真的驼了一个恐龙来哒。”大虎嘴巴油腻腻的,打个嗝都是肉香,看样子在厨房偷吃了不少好东西,“不信你们到厨房后院去看,咯大一个,尾巴咯长咯粗,眼睛冒绿光,牙齿白森森的,又尖又利,嘿死人!”大虎哥哥常年作文挂零蛋,不会写倒会说,说得有声有色,勾得我们一颗好奇心不住扑腾。
小屁孩们嬉笑打闹着拥到后院,几个人高马大的舅舅正牙疼似的捂着腮帮子,都偏着头看着地上一个神气活现的庞大活物,脸上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在公家身居要职的大舅舅此时也没了往日的神气,在几个兄弟烈火熊熊目光的逼视下,委屈的咧嚅着说:“我这不是想着献一份厚礼给娘老子祝寿,图个高兴好彩头波。”
二舅舅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我们推开人群,看到地上那威风凛凛的大活物,都不由自主的大呼小叫起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