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去不还（十六）
邓焦琴
梵梵高中毕业填志愿，满哥还有点紧张，生怕她填到北大清华那些让他高山仰止的高贵学府，隔着天涯海角相见时难，但梵梵一切从照顾母亲角度出发，填了一个离家最近的大学，选了一个分数最高最不愁就业的专业，满哥才松一口气。
梵梵在大学期间，和我细舅舅之间的走动来往，情思萦绕，满哥都了如指掌，但他坦然自若，不动声色。从小到大，梵梵喜欢的一切事物，不管是蓝天，流云，抑或坐在花影下一天都不言不语，听鸽哨低啸，夏日蝉鸣；喜欢吃淡红微黄微酸小小的土樱桃，冬天的烤糍粑，烤得软软的涂一层土蜂蜜；偏爱穿戴长长的素色布裙，细细的纯银手镯……等等一切小女孩在意爱慕的玩意儿，他都无条件全心全意拥护，费尽心思寻来，双手奉上。所以，对于梵梵爱慕的人，满哥哥第一想法，是好好呵护这对单纯不谙世事的人儿，而不是嫉妒醋意满满，当他看到我细舅舅对梵梵的不冷不淡，若即若离，让梵梵倾心付出，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压抑在心底的怒气就不由自主的爆发了。
他寻来几个兄弟，如此这般的吩咐几句，当夜外婆的小卖部便开了“天窗”。过后，满哥自己细细思量，想来也觉得好笑，像小孩子过家家，仿佛细别嫩子之间吵架，你欺负我屋里人，我便在你家墙上涂“某某是个大笨蛋”一样的幼稚。他又于心不忍，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把损坏的东西照价赔偿换算成钱，丢到外婆的院子里去。纸到底包不住火，后来事情东窗事发，影影绰绰传到“伢子哥”耳朵里去，被爷爷扯着沙喉咙一顿擂，“你要爱惜自己的翅膀，哪些下三滥的事情不要挨边！西北人的事情我之前当做不晓得，再搞出这些化胡子的稀奇，我打断你的腿！你记住，为人行事顶天立地，光明正大，你是资家未来堂堂正正的接班人，九十九间铺面，偌大产业的话事人，江湖行走只有四个字：低调，沉稳！”
作为资家的少主，满哥的日常都是协助爷爷管理家族产业，打理铺面上的事情，他自小耳濡目染看多了江湖上的往来人情世故，深深明晓江湖之事其实就是一个字：利。所有打打杀杀也好，反目成仇，勾心斗角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利”字。
他没上过大学，但他在社会这座活生生的大学摸爬滚打，懂得何其多。眼看梵梵大学即将毕业，他有心帮忙，却遭拒绝，也只能暗中助力，见机行事了。
临近毕业，各路神仙，大显神通。
一些在校成绩不怎么样但背景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学，平日在学校不显山不露水不惹事的见谁都乐呵呵，一样吃三块钱的食堂一样睡八人间宿舍，丝毫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横蛮纸醉金迷，原来家里都是系统内高干的子弟，都悄无声息的进了本市电力公司本部机关；一些成绩特别优异加上学校推荐虽然关系单薄的同学也凭自己努力，招工考试脱颖而出进了心仪的单位；更多成绩平平又没有背景可拼的同学，就分散进了各个偏远县区的分公司，以后如何发展，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有人在风吹日晒奔波偏僻的变电站，硬着头皮拉合电弧扯得米把长的高压设备；有人气喘吁吁在爬山涉水的巡线，提心吊胆深山里各种野兽毒蛇；有人抹去眼泪壮着胆子爬几十米高压电杆，或者一身烂泥爬电缆沟，和施工民工一起拖着几百斤重的电缆，吭哧吭哧放电缆架线等等。在这些基层的磨练中，有人凭勤劳苦干，脑壳灵光，再加上一点点机缘，慢慢的成长起来，逐渐走上管理岗位；有人渐渐的消沉下去，沉迷于打牌喝酒侃大山说八卦，工作懒散应付了事；当然，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普通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安分守己的结婚生子，有滋有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细舅舅是应届毕业生中当之无愧的优秀生，又有大舅舅鞍前马后在铺路修桥，全家族的人都在暗暗为他出力，毫无悬念他可以进市里那些炙手可热的部门，然后逐步往上发展，前途不可限量。虽然他本人淡然如水，在学校时低调沉稳，不愿成为风云人物，工作时不想平步青云成为人生赢家，但他身上背负的殷殷期望，由不得他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其实他还是想留在校园继续做学问，不争职称不要头衔，就安安静静做学问，单纯不问世事，奈何身不由已。于是，在外婆缜密的考虑下，他虽然留在本市，但却煞费苦心的进了检修公司成为一名最普通最基层的电力检修工人。
梵梵找工作的最大心愿就是留在本市，因为必须要照顾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她成绩好，年年奖学金，面试也拔尖，长得漂亮又应对得体，但苦于朝中无人，几经周折辗转，她历尽艰辛留在市里，进了变管所，又分到了市区的年嘉湖公园变电站成为一名变电值班员。期间，外婆家是准备出手相助，为她女孩子家家寻个清闲坐办公室的位置，但梵梵笑着坚决拒绝，她从小便这样，无傲气有傲骨，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
毕业实习期间，她去应聘某办文员的职位，一排考官只是泛泛的和她扯了几句闲谈，梵梵顿觉心灰意冷，估计这个职位早就有人捷足先登，暗中占位，所谓的选聘只是一个过场而已。面试草草结束，那个白白净净带着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主考官招呼大家一起去吃饭，不很刻意但又很诚恳的喊她一起去吃中饭，换在平时梵梵是绝对不会答应，但转念一想，应聘没戏，虽然不在一个部门公事，但大家以后都在一个系统，为免日后江湖行走见面尴尬，硬着头皮聚个餐也无妨。
聚餐是普通的饭店，照例叫了一个包厢，菜色也是普通家常菜，酒也是大路货，饭桌上气氛倒也还正常，男士们都拿捏着分寸，虽然对梵梵的清丽美貌惊为天人，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止，几个油腻的中年秃子半遮半掩讲了几个荤段子，装作听不懂也就过去了，偶尔一两个办公室花瓶起哄着敬酒，故作羞涩的和男士喝交杯酒，带动着活跃气氛。大家都心里暗暗叹息，如果没有上头打招呼占位置，真要聘了梵梵多好啊，一个俏生生的青春女子，坐在办公室，就是一道别样靓丽的风景啊。
梵梵应景着微笑坐在桌旁，只盼赶快结束这场无趣的饭局，看着那几个花枝乱颤娇滴滴的女同事，心想到哪里都一样，在学校里她也看过不少这类情景，各人有各人活法，无可非议。
眼见着主考官笑吟吟的端着酒杯过来，梵梵不慌不忙的举起面前始终未离开自己视线的茶杯，“以茶带酒，承让承让。”说完，她不容分说的喝下一口茶，男子一愣，轻轻碰一下杯，“张小姐，今天面试不错，希望以后大家成为同事。”另一支手大大方方的握住梵梵柔若无夷的小手，恬不知耻的轻轻揉捏，梵梵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男人另一只手得寸进尺的攀上梵梵的肩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梵梵笑着转身，不着一点痕迹甩下那只手，端起茶杯对酒桌上众人说：“谢谢各位前辈今天的指点，我受益良多，希望今后的工作中还继续得到前辈们的悉心指导。”男人僵笑着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走开。
日后梵梵在工作中也和当年的这个主考官打过照面，照例见面客气热情，多谢考官当年的指导有方等等，场面话说得漂亮总归不是坏事。
后来梵梵费尽心思调动工作，这个主考官竟然还不声不响出了一把力。所以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非常有道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