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去不还(三十)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梵梵心急上火,起了一口的燎泡,喝水都疼得钻骨。她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请假在家照顾病重垂危的妈妈,自从梵梵妈妈从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回来后,就昏迷不起,梵梵思来想去,知道事出有因,亲自上门找神婆娭毑打卦,却被娭毑闭门不见,她固执的在娭毑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娭毑却只派人递出一句话,“生死有命,准备后事。”
梵梵听闻在大门口哭得死去活来,我外婆等人接到口信,急急的带着细舅舅苑璘等人火速赶来,温言细语的劝说,好歹把瘦得杨柳吹风一般的梵梵拉回家中。外婆安排人熬小米粥下肉汤银丝面条,逼着梵梵一口口吃下去,慢慢的脸上有了一点气血,她感激地依偎着外婆,一双泪眼红肿着。外婆慢条斯理的抽着烟,安慰着轻轻拍着她,眼睛看向床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梵梵妈妈,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梵梵妈妈已经从医院拉回家中,医生婉转告知已没有诊疗的必要,人已经水米不进,只靠着药物撑着一口气。外婆估摸着就这些时候了,暗暗吩咐人安排后事。
晚上,外婆不顾自己年老体衰,执意要陪着梵梵照顾病人,她估计就这一两天了,外婆怜惜梵梵孤苦伶仃,在这世上除了病危的妈妈,再没有别的亲人可以倚靠。苑璘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却细致耐心的按着外婆的吩咐做事,夜深他也没有回家,合衣睡在外间的沙发上,梵梵心疼他,拿了一床平日舍不得用的大毛毯子给他温柔盖上。
半夜,梵梵突然惊醒,窗外是墨一般浓黑的夜,梵梵妈妈却如常人一般轻巧坐起来,脸上有着异样的光彩,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好十几岁,举手投足间透着轻快俏皮,好像重病已经痊愈。她轻轻在梵梵手心写下几个字,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梵梵在心里细细思忖,回忆着那几个字的笔划,小心翼翼的告诉妈妈:“情深不寿。”那几个字,是梵梵妈妈在那个不知名的农家小院,堂屋悬挂的条幅上看到,并暗暗记下来的。
梵梵妈妈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凄楚一笑,声音清晰的说:“崽,我告诉你,你爹爹一直都欢喜着我们。这些年,我不怨恨他,我晓得他有不得已为难处。”她身体虚弱,气若游丝,出气不赢,顿了一顿又说:“我一生最好的日子,就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我好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啊,我去见他了。”她眼睛慢慢合起来,脸上的笑容却逐渐荡漾开来,呼吸渐渐停止。
梵梵悲从中来,想要大喊一声“姆妈”,大哭一场这人世间彻骨的离别,却无语凝噎,喊也喊不出,哭也哭不出。窗外,一抹微光晨曦渐渐显现。
是日,单位上派人帮忙着操持丧事,来来往往的人,脸上表情分不清是白事还是喜事,中国人讲究“寿终正寝”,喜丧是最好归宿。一地红红绿绿的鞭炮屑子,几个帮着守夜的街坊邻居围坐一圈打麻将,叼着烟边搓牌边低声笑骂着。
梵梵端坐在灵堂,眼睛哭得红肿着如桃子一样,现在她在世上已经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如同无根的浮萍,汪洋中漂泊的小船,她反而有一种必须要坚强的底气,母亲临走前安详的笑容,满足的叹息,那个从未谋面的生父在何时何地对母亲说了什么话,让她能够含笑九泉,让梵梵抽疼的心能得到一丝安慰。
也许,此时此刻,父亲和母亲都在天上含笑望着自己,鼓励自己好好活下去,且要活得更好。
一双苍老却温暖的手轻轻拍拍她,外婆坐在她旁边,安慰着抱着她,梵梵姐靠着外婆的怀中,闻着老人家身上熟悉的呛人“软白沙”烟草味,安心了许多。
外婆慢条斯理的抽着烟,回忆着自己最后一次像她这样痛彻心扉的生死离别是什么时候,烟雾袅绕间,仿佛思绪回到很多年前,湖南宁乡县城的一个小乡村里,挂满红彤彤辣椒的农家小院里,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媳妇儿,正是我年轻时候的外婆,她坐在小院冰冷的石凳上,凄苦孤单的哀哀小声压抑哭着,她那些五大三粗的兄弟一个个不耐烦的大声训斥:“找得什么鬼地方的北方佬,一看就不正经,这下好了,真的跑没人了。”又乜斜着瞟向妹妹逐渐显怀的肚子,“早晓得是个没爹的野种。”
年轻媳妇抹一把眼泪,气愤的回嘴:“哥哥们,累你们去找找我老公,你们不去也就算了,还说什么风凉话,头顶三尺有神明,我堂堂正正告诉你们,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正大光明结婚生的崽。”
“你滚,你滚回长沙城,去找你那个北方佬。”农村的倔强哥哥们没有一点兄妹情分,冷漠的令人心寒。
这是国共1945年至1949年第二次内战期间,国民党军队溃退之际,在沿路大量抓壮丁,补充兵力,很多家庭就此亲人天人永隔,生死不见,幸运存活下来的壮丁,也从此和家人海峡两岸,骨肉分离。
年轻媳妇和在某某军分校毕业的夫君相识相爱进而结婚,特意趁着战事暂缓带着夫君回娘家,却因为军校生敏感的身份,遭到娘家哥哥无端的仇视,冷锅冷灶,冷言冷语二月寒伤人心。
本来夫妻俩准备即日打道回府,善良的老公想着走前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却一去不复还,模糊有风声听到周边乡村有国民党的溃退队伍四处抓人充丁,还有村人绘声绘色说亲眼看到一个高大的城里男子,被散兵游勇几枪托打得满脸是血,强绑了双手拉进军队中充壮丁。年轻媳妇越想越悲,娘家哥哥还在此时火上浇油,风凉话说不停,更让人绝望。
当年妹妹考学成功,毅然孑孓一生进城读书,决绝脱离家里兄弟强迫订下的农村婚约,已让哥哥们在乡邻面前丢尽面子,心里怄着一口气没有咽下。现如今,哥哥们铁石心肠,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那个漆黑的夜晚,乡间小路上,一个满脸泪痕的年轻媳妇,我年轻的外婆,冒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人孤苦上路,她边走边哭,仿佛要流尽一生的泪水,从那个晚上开始,她逐渐从一个长沙城娇滴滴的新媳妇,挣扎蜕变成为一个泼辣勇敢的长沙堂客们,开启了自己一生的故事。
外婆沉浸回忆中许久,被手边燃尽的香烟烫了手,她扔掉烟头,捶捶坐麻木的腿脚,站起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