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去不还(二十九)
邓焦琴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一个满头满脸蒙着旧衣服,为了遮挡着一路遮天蔽日的黄土,只露出一双笑意弯弯眼睛的年轻男子,示意梵梵妈妈坐上车,梵梵妈妈咬咬牙,硬着头皮上车。一路颠簸,几乎被漫天的尘土呛死,昏天暗日不晓得开了多久,飞驰的车子戛然而止,男子无声的示意梵梵妈妈下车,一句话也没有,就如同来时一样,突如其来的远远开走了。
梵梵妈妈茫然四顾,弥漫的黄尘逐渐散去,眼前一条蜿蜿蜒蜒的乡间小径清晰可见,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碧绿高大的柿子树,一个个还未成熟的绿色小灯笼果掩映其间。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她发现自己站到一户农家小院的门口。
这是乡间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两层高的小楼,干净整洁,房前屋后栽种着月季,茉莉,栀子等等四季鲜花,花开时赏心悦目,花团锦簇,花香袭人若自醉。
透过打开大门的堂屋看过去,简简单单的摆设同样整洁雅致,客厅墙壁上一副龙飞凤舞的草书,简单素雅的装裱,估计是屋主人的手书真迹,梵梵妈妈不认得那几个草书,默默在心里记住那几个字的写法。线条简练大方的仿古桌椅,紫砂花盆里几株秀丽的蕙兰点缀着偌大的空间,看上去,倒像诗书传世人家。
梵梵妈妈寻思着开口问路,又看不到人,正欲开口唤人。里面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梵梵妈妈心念一动,侧身躲进柿子树浓密的树影之中。来人是位面容沉静,仪态落落大方端庄秀丽的妇人,她在里屋搬出一把躺椅,又拿了一个小竹脚凳,椅子摆在树影下,旁边花圃里是一大丛正绽放吐露芬芳的纯白茉莉,她左看看右瞧瞧,很满意自己的劳动,心满意足的走进屋内,不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搀扶出一个行动不便的男子。
隐藏在树后的梵梵妈妈,此时已经是泪流无声,情深难以抑制,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咽在喉,悲从中来几乎无法自制。
她不需要多么近距离清楚端详男子的容颜,那从容不迫的神态,虽然面容沧桑,却仍看得出年轻时玉树临风的翩翩风采,当年那个一身白衣,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散着车把手,一脸骄傲清高,翩若惊龙穿梭于长沙城的城里满哥,此时已是垂垂老矣,病容憔悴的老者。
岁月没有饶过谁。深情地,负心地,云淡风轻地,刻骨铭心地,都被岁月的这双翻云覆雨大手揉搓,烙上各自心中的痕。
男子被温柔妇人舒舒服服安置在躺椅上,惬意的享受午后清闲。妇人坐在一旁陪着他聊天,手里还在剥着金秋第一拨早熟的蜜桔,一瓣瓣耐心撕去筋络再喂到男子口中,浓情化不开,神仙眷侣自不待言。男子吃了几瓣橘子,微微摇头示意不肯再吃,妇人抿嘴做嗔怪状,眼眸里却都是流光柔情,无限的宠爱包容。许是怕男子久坐无聊,妇人从屋中拿出一根古色古香,由于双手经常把玩摩挲而泛着微微红光的乐器,俏皮的歪歪头,笑着递与男子。
箫声渐起,浑厚低沉。红尘万丈,前尘往事,灰飞烟灭,恩爱情仇,痴情怨侣,古今多少事,仿佛一场大梦。
透过朦胧泪眼,梵梵妈妈望着远处的男子,无言泪流千行,纵有千言万语,又待与何人说起?
来之前,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很多很多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很多很多的委屈想要得到倾诉。她想对他叫,对他嚷,掐他,打他,用指甲把他抓到鲜血淋漓,像个下河街真正的泼妇一样与他扭打在泥地里,要多丢脸有多丢脸,豁出去结结实实哭一场,打一场。
她想紧紧抱着他,想扑倒他怀中痛痛快快哭一场,哭这空白的二十年多年一个人的孤单凄苦,她什么都不要问,不要任何解答,只要他和她一起牵手回家,连上那段血肉相缠生生断开的青春岁月,他们还是那对恩恩爱爱的年轻夫妻,过着凡间一切平淡而恬静的日子。
萧声渐息,时间仿佛凝固,一时间三人都无话,各自沉默着,宁静的小院,不知何处刮来的风轻轻打了一个旋,吹起几片落叶。
男子放下手中的萧管,垂眼不语,良久,他缓缓转头,看向梵梵妈隐身站立的大树。一双知悉一切的眼眸仿佛穿越千秋万岁,欲言又止,仿佛什么都知晓,什么都不须多言,那么多的不堪言说,那么多的深情款款,不言不语。
男子望向梵梵妈妈所站立的大树,无声的说了几个字,她读出那唇语:“我很好,你呢?”凝眸良久,方才转过头去,神情默然的起身离开。
梵梵妈妈看着远处渐渐隐去的背影,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无声泪流,好像这泪水淌了千百世,仿佛前世她是一株野山野地里即将枯萎的野百合,楚地大旱,百合焦渴得叶子卷曲如拳,幸得某个过路人好心为她引来深山残余的溪水浇灌,救活奄奄一息的野花,如此这样,她便把这一世的泪水还给前世那为她细心浇灌之人罢。
她一路木然的走着,对身边一切事物人声恍若不知,当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推开自己家的大门,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