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这样的流言也不奇怪，道听途说的话，几番口耳相传也变了样。
日前送与我二哥的折扇想来他用的十分称手，听闻琅山上总有一位样貌丑陋，手上拿一把题着衣冠禽兽字样的折扇，四处闲逛的怪人。朔方与我说起时，我正在吃枣，涨红脸半天，才吐出那一个作怪的枣核。
那怪人当是我二哥，扇子上的字皆为云华所题，我不过施了个法术遮掩，若他要怪，还得先找云华。
至于样貌丑陋的流言，我瞧一眼撑着脑袋来我这蹭饭的二哥，他头带一顶银色的冠帽，打着折扇问道：“不知为何，我每次过处都大门掩蔽，街上也见不着可人样的姑娘。”
“许是近日琅山刮了几阵妖风。”我一挥手使了阵所谓妖风，二哥头上的冠帽落在地上，露出短半截的头发。
我憋着笑，“若是被阿爹看见了，定会开心，想你看破红尘要出家，琅山会清净不少。”
二哥瞅准了机会过来揪住我的头发说：“我们相识也几百年了，我一个人去那佛门地也冷清，不如相伴一道？”
我可不要，我看一眼被放在桌上的折扇，喊一声皇帝，桌子震了震，底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张嘴裂开自己的一口好牙，须上还沾着些糕点的碎屑。
我一眨眼睛，袖子在皇帝面前摆了摆，皇帝打个饱嗝，吐出一团火焰，我身子后仰倒在一边的躺椅上，二哥躲避不及顺手拿手中的折扇去挡，那扇子一下被烧了个干净。
完美！这下物证也没有了，外头的流言再怎么传，到了他耳朵里头，也无从查证。
我见他恼怒，拎起皇帝的颈子故伎重演道：“这回也是皇帝烧的，不如将它抵了作赔。”
我看一眼皇帝满嘴的油光，掐一掐它腰间的肥肉圈，这家伙近日吃的越来越多了，到现在一顿能有三个成年人一般，我体谅它现在正在长身体，若以后一直这样下去我这院子里的小灶可将养不起，何况现在还多一个二哥。
二哥瞪眼看我：“阿蘅，你还嫌害我不够吗。”
哦……好吧
我实在低估了二哥脸皮的厚度，他不仅在我这蹭吃蹭喝还压着我去云华那再讨一份墨宝。况且他说的宴会将近，我不想一人只身前往，借这个籍口又去了趟沂水阁。
我进了院子，伸手拦一拦端着信件的奚禹。他讶然道：“姐姐近日怎么来的这么勤。”
“我啊…我当然是有事来找你们的神君。”我尴尬得挠挠脑袋，看一眼他手中的信件，“这里头是什么。”
“这是东海仙君请君上明日去他那垂钓的信件。”
“神君与那仙君的交情如何。”我试探一问。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君上从未提起过，我拿不准主意打算问一问君上的意思。”
既然不熟络，那就好办了。
我搂着奚禹的肩膀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打算请神君与我一道去趟宴会，给他自个正正名。”
“正名？”
“对啊，外头都传云华样貌丑陋，品行不堪，为人表里不一。”嗯……还有什么来着，“心狠手辣！”我把外头的流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那些外头的流言可谓虚假不实。”我点头附和，奚禹接着道，“可君上平日本就不在意这些虚名，难为姐姐这么关注君上。”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他不应该义愤填膺的和我一起咒骂那些小人，然后再好好感激我一番吗，我捏紧了小拳头说：“外面人的口舌作祟是可恶，但若是放任不管，流言就会愈甚，要是什么不好的话传到云华身边交往的神君，或者天君头上……这总是有害而无利的吧。”
奚禹皱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宴会？”“嗯……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囊括的地方可广着呢。”要是我说是个女仙云集的宴会，依他的性格保准不会同云华提起。
“再说这样能扶正声名的机会，岂是和一个不甚熟络的仙君钓两条大鱼可比的。”
他仍左右为难，我思虑一会，想那仙君我也见上过两面，于是让奚禹附耳过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最后顺利将他也拖下了水。
据他所说，云华要去的地方是东海的一处浅滩，到了那里自会有人领我过去。
他将云华一件滚银的外袍递给我十分担心地叮嘱我：“你可小心些，别露了馅……”我打断他，将他推出门外，“你再啰嗦一会云华可要发现你不见了。”我瞧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竟有些好笑。
我端坐在镜前，让竹青给我束发，又拿热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铜镜上已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镜中的面容，我伸手从铜镜中间轻轻划过，镜前露出一双英气的眉毛，顺着滑落的水珠抹下去，高挺的鼻子，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颌，样貌与云华一般无二。
竹青替我披上外袍，我最后瞧一眼镜中的自己，冷了眉眼，这样才算是完美。
领着我前去的人一路细声细语，统是说一些他们仙君对我到来的期盼，我并不想回应，只低着嗓子嗯了一声。
说是垂钓，我看着倒不像，这黑压压的两排人站在边上，热闹地怕鱼儿咬饵一样，还有立侍两边拿着果盘的人，我在原地站定，等着所谓的东海仙君，却见那些人身后走出一个粉衣女子，直向我逼近，惊得我想后退，但转念想到云华，为着不露馅硬生生在原地站住脚，装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云华神君，我们倒是很久没见了。”我避开面前的粉衣女子，越过层层身影寻着这声音的主人。
只见后头上来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应该是东海仙君无疑，我微微颔首道：“是很久了……”
“五百年未见，神君瞧起来比当年要俊朗不少。”
那小仙童不是说云华与这东海仙君并未有何交集吗，这一开口，是想与我叙旧不成，多说只会误事，我只眼神与他相接，避讳着开口。
“当年你上我这东海的时候，我实在没见过神君那副模样，满脸的血污倒像是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我打断他，“仙君今日寻我来不是为垂钓吧，若是有事相说，还是了当些。”听起来云华像是有段狼狈的往事，但我对此并不知情，那仙君也不是糊涂人，对不上细节定会起疑，我索性开门见山，听他道明目的就可早些脱身。
“神君勿怪，此事知晓的不过我与小女二人，君上许我一个人情，我不会如此不识趣。”东海仙君以为我心有不悦忙解释道，“此番实是小女，唉……月绫，你自己来说罢。”
我还在想是何事竟能让云华欠下人情，又思忖着那仙君会开口提些什么，却见东海仙君领着一众人离开了，黑压压的人群退去，只留下面前的粉衣女子。我看着月绫一脸含羞带怯的模样，莫不是要向云华一诉情衷。
果然果然，同我二哥惹得那些花草一般，处理起她们我可有经验，若是二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剪断这朵桃花，但这人是云华，似乎还欠着他们父女什么人情。
我想得太过认真，不知她说着说着何时掉起了眼泪。
“果然，神君还是记着那位姐姐的，当年见着神君的模样，英武，伟岸，即便您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可是那痴情的模样，令人动容，那时起我便忘不了，今日我求着父亲让您过来，本想五百年了……可还是我妄想了。”她笑着，眼泪愈甚。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如果是云华，如果是云华他会说些什么，我来这里听着他从前的往事，我看见月绫哭得双眼通红，可是我终究是局外人，没有办法去回应，甚至伸出手替她擦擦眼泪也不能够。
世间痴情人如此多，看不清的何尝她一个，我看着她只觉得惋惜，回望中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同情与悲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