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英俊斜倚在床上,一只手揉着隐隐传出痛意的脚踝。
乡镇的宾馆设备简单,顶灯的灯罩里已经密密麻麻积了一层虫子的尸体,灰黄色的墙纸在接缝处已经翘边,暗红色的床头柜和床,地板上垫着老式花色的毯子,处处透露出“时光”的腐朽气息,床单与被套之间摩擦会发出干巴巴的簌簌声响,让他总感觉自己睡在纸壳上。
真想念小微家柔软带着水果甜香味的被子,还有绒绒的毯子,连那个沙发在记忆里也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他另一只手在调着仪器,从包里掏出来几个盒子和胶囊此刻已经组合成一个扁平的带手柄和操作键的圆盘,中间一条缝隙透着光在全息投影。毛英俊戏谑地扫视着仪器上显示的各个数据:凌辰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工作单位等这些基本信息这些自不在话下,连此人的人生轨迹、心理活动分析、撩妹套路这个小仪器都将数据整理罗列。
毛英俊想着:“还以为是何方神圣?不过如此。倒是演得这几出戏,可以拍个电视连续剧。”别看李小微横行霸道满身刺的样子,还能栽在这样低级的手段面前,真是猪油迷了心窍,算是她人生中的黑历史吧。
自从小微上次醉酒以来,他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很是好奇,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介入。没想到今天亲自送上门来了,只是误判了这哥们的身形和体重,差点把自己的一条腿搭进去。
时间回到游乐场的下午,小微才搭车离开游乐场,凌辰想要追,他就被赶来的毛英俊一记扫堂腿掀翻在地。毛英俊的腿也就是在那时候瘸的。
突如其来的一脚让凌辰措手不及,正好还磕到了有旧伤的左腿,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抬头就要骂。
毛英俊硬忍着痛站定,高举双手对着他比了个中指,撂下一句:“你给我注意点!”夕阳光刺眼打在毛英俊的身上,给他拢了一个好看的光环。要是李小微看到,肯定要对他发花痴的。
凌辰看不清他的脸,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只得对着他走开的方向大骂:“xx的有病吧!”
毛英俊躺在床上回想着下午的幕幕,心中暗爽:人间生存技能他算是学得七七八八了。
有那么一会他也担心会不会错怪好人,现在看来,揍他一顿都是轻的,要是告诉小微她会不会开心呢?
几秒钟的功夫,他撤回了要告诉小微的这个想法:她肯定会怪我监视她。
此时的李小微站在浴室里擦着头发,水汽在头顶细细小小地缓缓涌动,她吹了口气,它们便卷入了一股小涡流。
白天的一切宛如一场闹剧,为什么要逃跑呢?为什么不结结实实给他一拳呢?为什么狠狠地骂他一通?哪怕抢过来别人手里的冰淇淋呼他一脸呀!
她暗自谋划着,心中默默生出些许“报复”的快乐。可是如他从未道歉一样,她也从未回头痛击。
为什么呢?
不想让场面变得难堪?或许是吧。
在与他长长久久的拉锯战中,她消耗了太多热情和期待,甚至连恨意也消磨殆尽。余下的是对在他身上体现出人的劣根性的不可思议和失望。她自认为看人的眼光不错,运气也好遇到的朋友都善良可爱。六年简直是她内心中的阴影,甚至到现在,她都不能想象他是如何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她层层包裹直至深陷其中。
她所坚持的特立独行的爱情,不过是一滩垃圾。
小微擦掉镜面上的水珠,镜子中的自己苍白又憔悴。
怪不得妈妈老说她看上去干巴巴的。
可不是么,老了呀。
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变换着角度寻找着最佳拍照角度。照片里的古怪的脸让她黯然伤神:“还怎么撩帅小哥哥?”
社会太不公平了!大龄男青年可以找比自己小的,大龄女青年就失去了这种权利。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了毛英俊的头像。
“?他什么时候把手机号存到我手机里的?还存了头像?傻乎乎的。”她自言自语,按了接听。
“小微微~在干嘛呢?”
“在家呢,刚洗完澡,怎么了?”
“带我出去兜兜风吧,好无聊。”
“这都几点啦还兜风?”
“宾馆里啥都没有,电视是雪花,网络信号也不好,太无聊啦!”毛英俊不管不顾地撒起娇,“我不管,我要出去。”
提到宾馆,小微确实理亏一截,条件是一般了点,可是是离自己家最近的了。
“好吧好吧,你在房间等我,我到楼下叫你。”
“遵命。”
小微马马虎虎套上睡衣踏了双拖鞋,便推出爸爸的小电驴出门。
毛英俊一如即往地在楼下望眼欲穿,看她素面朝天骑着小电驴出现,不可思议地挑高了眉毛,“你都不坐我的小电动,怎么好意思开着小电动来载我啊?”
“乡下没人管,快上来!”李小微的头发被风吹成大背头蓬乱地顶在脑后,睡衣松松垮垮地穿着,脚着粉色拖鞋,叼根烟就可以去cos包租婆了。
“噢。”毛英俊乖巧地坐在后座上,双手搂住小微的腰。
李小微极其怕痒,扭了身子噗嗤笑了出来,毛英俊只好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我带你去湖边转转吧。”
长发被风吹起,发梢撩着他的手臂脖子直发痒,他也不敢乱动,真怕她一扭连人带车摔出去,路边一米外就是河沿,另一边是偶尔呼啸而过的大货车。
7点正是盛夏的湖边最热闹的时候,附近的住户酒足饭饱带着小孩和宠物出来乘风凉,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伯推着三轮车卖凉皮、煎饼、发光小玩具等等,9点后热闹散去,就只剩了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湖边或走或坐,还有湖边偶有的一点散发蓝色荧光,那是夜钓的人在守候。
对于这一切,小微再熟悉不过。
现在这个点正是湖边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但还能看到一堆年轻人在放烟花,拿着烟花棒嬉闹着。
她停下车,驻足观望。
回忆扑面而来。
正是之前的跨年夜,高中同学组织了场聚会,凌辰借故有事没有参加。有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同学坐到了她的身边,面色尴尬,但终究是鼓足勇气问道:“听说你和凌辰在谈恋爱?”得到小微肯定的答复后,他的面色更是纠结,小微内心疑惑边引导他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
“他跟人同居你知道吗?”
小微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对他的话根本不信。
来人也知道自己唐突:“你自己注意吧。”便走开了。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随即打通了凌辰的电话,问道:“你跟人同居?”
凌辰没有正面回答:“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车上,小微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地把当天的事全说出来了。
凌辰听罢解释道:“大概是没有泡到你不开心来诋毁我了吧。这空口无凭,要是我在场,我看他敢。”小微当时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释然和虚张声势。
随后他们便行到了湖边,加入人群等待跨年,凌辰敞开他的大衣将李小微裹在里面,并低头亲吻了她的头发。12点到,一颗颗烟花相继升起,绽放!她在这片绚烂中手舞足蹈,心中的疑虑和不开心也随之消失。
想到这里,她发出轻轻的冷笑。
毛英俊被烟花吸引了目光,没有注意到。
烟花燃尽,年轻人们将纸壳子堆在一起点燃,一群人围着火堆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