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的两岸树木稀疏,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什么道路可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就站在对岸,沉默不言。晚霞斜照过去,就像是一棵坚挺的小树站在那里。
瞧见对方轮廓分明的脸庞,还有那双坚定有神的眼睛,真守很是厌恶。
这小子准是发现了自己,故意戏弄自己玩呢!娘的!道爷先拿下你再说!
真守忿然纵身一跳,落在一枚白石上,只觉爪下稳稳当当,圆白的石头纹丝未动,水中也是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之类的东西,便稍安了心。
那小子仍怀抱着那条长木匣,寸步未移,像是生在岸边的石头与这泓幽潭连在了一起,望向真守的目光沉寂幽深。
这眼神似是藐视,真守登时火冒灵台,接连踩上这几块白石头上,依旧没什么危险的地方,又见前方有两枚白石头相隔得很远——像是中间缺了一块石头,寻常人很难一步跃过。真守不禁地嗤笑起来,暗道:“这厮脑子有病吧,该不是以为这样就能阻住道爷?可笑!别说道爷身具仙术,就是正常的山熊也会游水啊!”
真守立刻决定,要给这个笨蛋好生地上一节常识课,告诉他什么是动物的本性,还要告诉他千万不要把别人想象是和他一样的笨蛋!
前爪刚要入水,黑熊真守猛地醒悟过来。难道是这潭水有什么古怪?他踌躇不决,若是变回人形,自家的道行自己可是一清二楚,没了这变兽术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对面的小子敢找上他们玄阳宗,一准是有道术在身。那妖人有恃无恐地等在那,定是吃准了自己的弱点。
真守仰视山头的瀑布,见水花与别处清流无二,没什么异常,也不像是什么毒水之类的,犯了嘀咕:“难不成是我想多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把一只爪子探入手里,过了好一会,也无异样。实在让他疑惑不解,不经意地抬眼望去,对岸如今空荡荡地,左右之间哪里还有妖人的身影。他瞬间明白了,怒不可遏,热血直往脑袋涌去。这小子真是奸诈,使的好一出空城计!
……
叶凡根本没有离开,他见怪熊在那晃着脑袋犹疑不决,心知困不住此兽太久,趁对方不注意往树后一躲,埋头启开那盒木匣。
这是他的最后的计划。吓不跑对方,只好想办法斗赢它。
木匣里面有一张青漆十字弩弓,还有一只半人高的巨型三棱箭,箭身涂着黑漆,厚重无华,箭头凑近了看还有一点荧绿。
这是徐定光从家里偷来的破甲箭,还特意淬了毒液,原准备用这箭对付那只大猿猴的。
虽说当初马元飞听了那和尚的话对这里心存怀疑,但最后还是决定让叶凡到这里修行。叶凡无奈之下只好壮起胆子,他可以忽视想象中的妖魔,但对周围的林子里时不时地响起的猴子的嘶声头疼不已。那只比白明还要高的大猿猴,一想起它,叶凡就心神难宁。
不过从那天起,叶凡再没见到过它,除了那只小黄毛猴子偶尔来水潭这里叫上几声外,其他的猴子仿佛没看见叶凡在猴山,只在别的地方嘻闹。叶凡也乐得如此,顺手将这东西埋在了岸边。他自然不会先招惹到它们。哪曾想到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处。
潭水噗通地响了一声,叶凡的心也跟着紧张了,那头可恶的怪熊终究还是来了。他连忙抓起弓弩,拿起那只铁箭。光滑的箭杆一触手只觉冰凉,也让他的心安定了稍许。
那怪熊正浮在水面,露出熊脑袋,卖力地朝这里游来,只是在水里游动速度远不如陆地敏捷。
就在此时!
叶凡等待的机会就在这时。在水里,那头怪熊躲过这只箭的可能性太小了。
将弩箭对准怪熊,叶凡虚眼瞄了好半天,深呼了口气,触动扳机。紧绷的筋弦倏地弹出一道黑光,直奔目标。
这时怪熊的四肢还浸泡在水里难以发力,见黑光飞来,想也未想地举起前爪,只见前爪闪过一道黄光,乌黑的三棱箭一撞到那雾状的黄光竟一下子被弹到水里。
这是什么道法?叶凡很惊讶。
即便没指望单凭一只弩箭就能解决这头怪熊,但若是能让它受伤从而行动稍有不便的话,叶凡也能轻松地摆脱它了。
叶凡现在觉得可惜。
怪熊见状很是狂躁,对叶凡刚才的那种不友好的举动很是不满,圆乎乎的熊脑袋忽然冒出人言:“你这个杂种,可惹恼了道爷!”也亏是叶凡早就知道这怪熊是道人所变的,换做不知底细的旁人,当真要给吓得魂惊胆颤。
犹是如此,叶凡还是有些怯怕,不等怪熊有所动作,立马把弩一丢,转身就走。又听一阵咆哮,地面不住地颤动。叶凡咬紧牙关,奋力地往前跑去,不用回头看也晓得是怪熊跟了上来。
……
这一人一熊只顾奔走追逐,却没想到此时闹腾的动静过大,惊动了此山的主人。
猴山的北面有座山洞,其内幽深空旷。一只金毛大猿猴高坐在正中的石台,瘦长的利爪提着一口酒罐,罐子里水声叮当作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酒香味。
猿猴半眯着眼睛,有些醉意,眼光呆滞,深远地看着洞口那边正在吵闹的猴群,似是回忆着往事。它提起酒罐,咕嘟嘟地灌了好几口,忽地一声熊吼传进了洞里,众猴子吓了一跳立马安静下来。
大猿猴也被惊醒,侧耳听了一阵,神色突变,龇牙切齿地将罐子摔在地上,立即跳出洞去。
……
那一箭没达成效果,叶凡随即丧失了与怪熊正面相斗的信心,自忖白明何等的神威都抵不过这双熊掌,他这个小身板更不用提。
天色已暗,树影渐多,叶凡没法加快脚力,一不留神就会撞到树上,又或是被脚下错综盘绕的树根绊得踉踉跄跄,更别提用踏星步瞬移。
踏星步是他仅会的一门道术。自打练了明心经,数年来用功也算是夙夜不懈,可是修为进度缓慢不说,几年下来也就会这门身法——还是与本命天赋相关的,让马元飞直摇头。
身后不时地传来树木被撞断倒地的轰响,那怪熊呼哧呼哧的喘息愈来愈近,叶凡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都甩到脑后。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只要出了这片林子,没多远就是那只猴子的洞穴,他曾经用灵鸟观察过,对这里的地势还算熟悉。
怪熊即使再厉害,对上那只大猿猴,也是不够看的。到那时两只怪兽打起来,他正好可以趁乱开溜。这计划,完美!
叶凡对这个计划很有信心。至于大猿猴现在是否在洞里,或者出来后先攻击的是谁?慌乱之余,他也无暇考虑这些问题,不解决这怪熊,他连家都不能回!
那些模模糊糊的树影消失了,叶凡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块大石头,灰白的岩石上面爬生着一块块黑乎乎的苔藓物,通身没有任何的石骨棱角,光滑得没有任何可供攀爬落脚的地方。
这块丈高的大石头孤零零地摆放在这里。叶凡见了一下子愣住了,之前用灵鸟到这边玩的时候,没注意到树林里还有这样的东西。
杂草绒绒乱生淹没了脚背,无数草叶随风徐动着向外反射出水色洁白的月光,除此之外,附近连第二块石头甚至是小石子,也没见到。
叶凡觉得这块大石头很神秘很奇怪——虽说样貌不显,但从他的眼中来看,这长长的形状怎么看怎么像根……柱子。
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颤,一股野兽身上带有的腥臭气味从叶凡的身后飘了过来。
“小子,我看你还要往哪里跑?”那头怪熊居然追上来了,离他只有几步远,眼神冷冰冰地透着一丝凶意。
“你是哪门哪派的?是谁派来的?”熊口再次吐出人言,它见叶凡仍没言声,呼哧呼哧地笑了:“道爷也不用问你了,抓你回去自有办法让你开口!哈哈!”
见怪熊迈步上前,叶凡下意识地也跟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冰凉坚硬的石块。他心知已经退到那块大石头边,退无可退了,便暗暗地运起灵力,准备在这怪熊扑上来的一瞬间,出其不意地用踏星步瞬移出去。最好让它一头撞在大石头上。叶凡不无恶意地暗想。
嘶!吱吱!
是猴子的尖叫。
不约而同地,怪熊和叶凡都停了下来,仰头去看。
大石头上不知道何时起蹲了一只大猿猴,边挠抓着它的身子,边朝他们吼叫着。
叶凡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见到的猴王,这山头再没有第二只猴子有这么大的体型。他虽是有意地寻他,但真的遇见了,叶凡的心头反而紧张起来,唯恐这只大猿猴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
怪熊没见过这猴子,呵斥道:“什么畜生?长这么大!快滚开!别在你道爷的面前放肆!”
猴王许是成了精,像听懂了怪熊说的话,龇着牙吼上一声,张开身子跳到怪熊的面前,尖锐的猴爪直接抓向熊脸。
熊道人真守被打得措手不及。那猴子跳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对方的块头比自己所变的山熊还大。而那猴子像是得了狂躁症,一下来就往他的身上直扑蹿,让真守很是厌烦。他连忙站起身子,抢先抡起蒲扇大的熊掌,想先推开这猴子,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病或者跳蚤传给自己。
金毛猴子第一下没扑到目标,此刻更是暴跳如雷,见到熊掌伸了过来,找到了泄愤的目标,瞬间转移了目标,对着怪熊的前肢挠去。
在旁的叶凡看得是目瞪口呆。怪熊的前肢生出一团黄雾,想要抗住猴子的爪挠,却丝毫不起作用。方才弩箭也刺不穿的黄光在金毛猴子飞快无影地挠抓之下,直如风中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没一会就消散不见了。怪熊猛然一声咆叫,声色凄厉很是痛苦,那只熊爪被猴子抓得鲜血淋淋地简直不成模样。
怪熊吃痛不过,起了惧意,慌张地躲在一边,望着自己受伤的前爪,熊嘴张得大大地涎水掉了一地。他不敢相信,变熊之后自带的土甲术一向是刀枪难入,居然会被山中的野猴几爪轻易地给抓破了,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熊道人真守见金毛猴子跟着还要上来,也起了火性,双掌一晃,暗蕴起全身的灵气,对着猴子全力打去。
金毛猴子显是知道这掌的厉害,立马收劲折回。怪熊这一扑未果,前爪沉沉地落下,顿觉钻心般地痛楚,疼得龇牙咧嘴。
那股痛劲还没过,猴子又赶了过来。熊道人真守顾不得伤痛运起气又是一击,结果又被猴子躲了过去。如此再三,怪熊终于痛得难忍,瞧这猴子动作敏捷,抓又抓不住,拼又拼不过,气得他直骂道:“哪里来的畜生,真他娘的邪性!”他自度打拼不过,转身便要逃走。
叶凡慌道:“猴,猴大王!别让他跑了,这不是熊这是个人,不能让他回去叫人!”
真守一听,恼骂道:“嗨!你也是个小畜生,别得意!回头道爷再来收拾你!”
只听草地咚咚地一阵沉响,金毛猴子几个纵跳冲了过去。怪熊回头就是一掌,猴子照葫芦画瓢地往后一躲。谁料这不过是真守的计策,他佯攻一掌出去却在半道倏地顿住了掌势,转身就跑,肥胖的身子闪动着黄亮的光彩,数息的工夫就变回了胖道士的身形。
真守恢复人身,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捂着还在流血的前臂,向前一纵直接跳进了土里不知所踪。
“土遁术!”叶凡惊叫了声,给这妖道跑回去,肯定后患无穷!
没了目标,金毛猴王也停了追赶,双目朝左右转了几眼,眼中突然迸出一道金光,嘭地一声,前方的地面炸开,土砾如雨般地扑啦啦地飞落下来。与此同时,一个肥胖的蓝袍道人的身影也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这猴子的眼睛居然能破了遁术?叶凡吃惊不已。要知道无论什么遁术,首先讲究就是快,一般搜索类的道术能发现对方的踪迹就已经不错了,那猴子居然在数息不到的时间内就将对方的遁术破解,不说其他的因素,修为起码要比对方高上一大截才行。
他疑惧地偷看了猴子一眼,暗道这家伙只怕已经成精了!
金毛猴子还不知道在它背后的小子正评估它的实力,它刚将变熊的道人从地底揪了出来,把手往后一招。
叶凡只觉背后一声轰鸣,一股劲风噌地从他的头顶飞过,又是一阵土粒簌簌地打在他的头上。灰头土脸的叶凡眯起眼睛抬头一见,那块大石头,或许说那根石头柱子更合适些,腾地飞起,在空中越变越细最后变成一根浑身通白的长细棍子,落在金毛猴子的手中。
没等熊道人回神爬起身来,那猴王野性一起,挥起长棍就上,一棒将对方打成肉泥,再无生机。
叶凡看得心颤颤,只见这猴子一身的戾气,他欲夺路奔逃又唯恐激怒了对方,不得已壮起胆子朝猴王作揖道:“多谢猴大王的救命之恩,哈哈,我叫叶凡,他日……”
猴王也不待他说完,提着白玉棍子,朝叶凡呲牙,一声怒叫。
叶凡好不容易壮起的胆气转瞬消尽,口里连连地说道:“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在下就此别过了,大王……”话都没说完,就一溜烟地下山去了,还时不时地回头去看那猴子有没有追来,当真是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半路遇上寻他而来的师父马元飞,这才安下心。
原来马元飞听到了猴山的熊吼,担心是叶凡在那修行遇上了危险,着急地赶来相救。可巧在这半山道上两人相遇了,又一并往家回。叶凡一路细细地叙说了此中的情节。临到山脚,忽地又听见猴子的吼叫,其声惊慌又似悲愤难平。
叶凡与马元飞对望一眼,彼此的眼神尽是疑虑又是惊惧,又听山中一道雷震巨响,两人赶忙折回头去。
没走几步,马元飞喝令叶凡赶紧回家,他自己一人去猴山看个究竟。
叶凡忙道:“我也要去,若是有什么危险,我还可以帮点忙!”
马元飞呵斥道:“你能做什么?不给我添乱算不错了,你赶紧回去。我知道你是担心那只猴子,放心吧!真要有危险,叔能不管么?它救过你,可也请我喝过酒啊,哈哈!你放心吧!”
叶凡见改变不了师父的心意,只嘱咐道:“那,叔你小心点!”马元飞点头,独自上山去了。又过了一会,叶凡也偷摸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