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的那边来了一位行脚僧,身材微胖,头顶了件圆青的遮阳笠,那柄铜色法杖每走一步就杵下青石地面。笃笃。法杖的铜环也跟着哗哗地晃响。
两个道人五官紧蹙,似是这股声音也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俩人相互使了眼色,老道顾不上翻检叶凡的背筐,上前拦下那位行脚僧。
僧人念了佛号,停下步来,遮阳笠转了方向,打量面前的道人,似乎不明其意。
“哪来的和尚?要往哪里去?”老道喝道。
“阿弥陀佛,道人走道人的道,贫僧走贫僧的路,大家各不相干,你管的闲事也太多了吧?”这和尚一开口说话,像是有股寒风吹来,周围突然冷飕飕地。
叶凡觉得这股阴冷的寒风像是吹在了自己的后背,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连带身边的那位年轻的道人也跟着一个响嚏。年轻道人嘀咕道:“真邪性!”
你们不是也邪门嘛!叶凡暗道。如今那笃笃的响声也停了,他的心神也好受多了。叶凡好奇地往那僧人的法杖看去,像是纯铜打制,浑身黄灿灿的,只是上上下下地看起来,不觉得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倒是那位行脚僧的装扮很奇怪,脸部裹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还将遮阳笠上的黑纱放了下来,丝毫没有佛家舍却皮相的心性,再说这大华山又不是什么风沙多的地方,哪里需要这样遮掩的?确实很奇怪。
“你这和尚走就走吧,还弄出这种响声干嘛?吵死道爷了!”年轻的道人揉着鼻子回道。
“佛爷想干啥就干啥!你这牛鼻子乱嚷嚷什么?你大爷的!”黑纱里两只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一眨地,似是对道人的责难起了火气。
你们都是大爷!这和尚看起来也不是善茬!火气这么大,一点不像天龙寺那些吃斋打坐的僧人有好心性。不过,看这两个道人的心思都在那行脚僧的身上,此时不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叶凡眼珠骨碌一转,悄然挪动到年轻道人的身后。那年轻的道人剑眉竖起,怒视着行脚僧,倒是没发现叶凡的小动作。
谁料行脚僧突然叫了起来:“阿弥陀佛,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乌溜溜的眼珠放出心喜的光彩。
行脚僧这一叫,两个道人的目光都跟着朝叶凡看去。叶凡吓得不敢动弹。这是叫谁呢?他心奇地也顺着僧人的目光,左右张望了下,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冲他说的话。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压根不认识这和尚啊!这一声的问话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老道退后了几步,沉声道:“这两个人原来认识!师弟,小心!这和尚看不出道行的深浅!”
叶凡眨着眼睛,见这两个道人如临大敌似地直盯着行脚僧,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看来老道也起了误会,以为这僧人和叶凡是一伙的。他刚要解释,话到嘴边却临时一转:“这两个道人要杀我!”他可不是说谎,看这俩疯道人的行事,不管找不找到那个所谓的什么“法宝”,自己的性命实在不妙。
僧人面前的薄纱无风自动,像是非常生气,哼地一声,喝道:“快放开我兄弟!”
兄弟?这和尚认错人了吧?不管了,现在得让这俩道人找他去。
“这些牛鼻子诬赖我,说咱们偷了他的东西!”叶凡照着这和尚的口气,故意说成咱们,先将这水搅浑了。
行脚僧似是没察觉到叶凡说错了话,不等老道回说,一拳生风地冲老道打去。
老道骂道:“不知好歹的家伙!”将宽大的袖口往对方的拳头裹去。他这招式叫袖中乾坤,意在以柔克刚。只要让袍袖裹住,对面就很难挣脱出去。
糟糕,这和尚大意了,他是不是脑子不灵光,你拿法杖打啊!叶凡暗骂道。
只是行脚僧单手杵着法杖,丝毫没用它的意思。他见老道的袍袖挥来,似是知道这招的厉害,临机变招,不等对方的大袖缠上,肉拳宛若枪头往上一挑,呲啦一声,老道的袖子被扯掉一块。
老道脸色微变,他这身道袍是门中秘法所制,寻常的刀剑轻易也不能划破,现在被对面的胖和尚一拳就扯掉了,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和尚,连忙对师弟说道:“这家伙的释门功夫不错,咱们一起用道法!”
他的师弟正叉着手旁观,犹不信地说道:“师兄开玩笑呢,这个和尚也用得着上两个人吗?”
行脚僧接过那片残袖,放在黑纱的后面看了下,声音立刻冷了下去:“炎云火兽袍,你们可是出自玄阳宗的门下?”年轻的道人这下也变了脸色。对方一下子叫破他们的跟脚,真不是什么凡俗之人。
这两个道人的道袍用浅金绣的图案还真是些红云小兽。这和尚与他们认识啊,看这动静只怕还是道人的对头。叶凡思道,只是这叫什么阳的门派,也没听师父说过,估计是个小宗派。
年轻的道人上前了几步,道:“这位法师既然知道本门的名号,还未请教法号?”
行脚僧冷声说道:“知道佛爷的名号又有什么用?”他这话一出,不消说这两位道人,就是叶凡也变了脸色,只觉空气里一片寒肃。黑纱的后面杀气腾腾,便是那群喳喳地鸟雀也吓得安静下来,周围突然静寂得没半点响动。
叶凡恍如置身在冰凝的世界,冷寂的气氛让他不敢大声呼吸,他不安地后退了几步,唯恐殃及到自身。只听噼啪数声,却是叶凡不小心踩到了草根上,虽是轻微的裂响,但在这当下不异于惊空旱雷。叶凡呼吸一滞,发现那一僧两道并没有回头,仿似没有听见他弄出的动静。叶凡索性抓起背筐,扭头就跑,脚步歪歪斜斜地踩在地面,沙沙地响声更大了。
只听身后一声咆哮,叶凡情不自禁地回头一看。那两个红袍道人抢先出手了,似是一双火红的大鸟跃到半空,在行脚僧的头上飞来飞去。忽地一道火浪飞去,又忽地一把火刀削过,附近的草木也被这些火浪点起,刹那间林木间炎炎火起,群鸟惊飞。
行脚僧大喝了一声,将法杖哗哗地抖响,声势倒挺足。然而对方飞在空中,一道道火浪横空而过,烧得他狼狈不堪,逼得他只能左挡右拆地穷于应对,没有还手之力。
叶凡顿住脚步,忧心地看着那边,暗道:“这下不好了,我把那和尚给害了,这和尚不是他们的对手还这般地逞强。不行,得想个法子救他!”
谁知被行脚僧看见,听他喊道:“快走,捂住耳朵跑远一点!”
叶凡纳闷,对方的话很奇怪。单说让他走,还能理解是佛家舍己救人的品性,可要他捂着耳朵又是什么意思?虽然猜不透,但肯定大有深意。
叶凡照着对方的指示,捂起耳朵,急忙倒退几步。那行脚僧还在叫着“继续跑”,听年轻的道人讥道:“跑得再远,道爷也能捉住他,你这和尚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放你娘的狗屁!再跑远点!”那行脚僧骂道。只是这最后的一句话不问也知,是对叶凡说的。
年轻道人怒了,双手虚合,瞬时用灵力凝出一把通身火焰的大刀,直朝行脚僧的光秃秃的脑袋砍去。他的师兄策应在旁,手掌翻起,掌心再次吐出一道火焰,却被行脚僧侧身避开。只是那边的树木遭了殃,遇到这火瞬间燃起。
行脚僧抬起法杖拦下那柄火刀,趁机向叶凡那方望上一眼,忽然抢步上前冲向老道。
在场的三人都没料到行脚僧会有此举动,叶凡以为那和尚心浮气躁地乱了阵脚,不由地心情大乱。只见年轻的道人挥起火刀追在身后,再次照着和尚的后脑勺劈去。叶凡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音,就见一件僧袖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在那只握刀的手臂,道人的刀式立刻顿住了。叶凡不禁地咦出声,这和尚居然也会这种以柔克刚的乾坤功夫。
老道的双掌已经凝出火浪,正照着行脚僧的胸前平推过去。火刀在后,火浪在前,和尚的处境一下子不妙了。若是抓着年轻道人的手不放,身前的那两道火浪就无法躲开。若是放手,那柄火刀只怕当头就来。
就在这情急的顷刻间,只见行脚僧的僧袍无风鼓起,哐地一声乍响,像是一面巨钟被当身撞起。
唵!
那洪声一出。附近的林木簌簌地摇下无数青叶,如雨雪般地飞落下来。
叶凡捂着耳朵下意识地不敢松开,饶是如此,也被这洪声震得头晕眼花,只觉天地间一阵摇晃,日光也暗了。顿觉有一股气流挤压在胸前上下不得,终于坚持不住,一口微甜的热血涌上喉咙,噗地喷发出去。他这才觉得好受多了。
那两个红袍道人站如木头,一动不动,手上的火刀火浪都消失了。和尚一只手抓住年轻道人的手臂,那杆法杖不知道何时顶在老道的胸前,铜环仍哗哗地摇响未歇。
这难道就是释门特有的狮子吼?但那和尚嘴巴都没动,哪来的吼?莫非是自己离得太远,没能看见?叶凡揣测着行脚僧的功法,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时余音刚消,两个道人终于动了,似是面团地一下子软瘫在地,浑身已然没了筋骨。
行脚僧看也未看他们,将袍袖一抖,黄铜法杖旋即腾空,轰地数声在林子里撞出一面深坑,又飞起两脚,将两个道人的尸身踢进坑内,袍袖再次一挥,卷起一堆落叶灰土,盖住了土坑。若非细看,很难见到有什么异样。
叶凡喉咙里咕嘟一声,带有血气的口水直接咽下肚子,那口血气冲上头顶,又沿着脊背而下,如同闪过一道激流般地,不禁地打了个冷战。对面这和尚圆脸白胖的看起来挺和善,没想到行事如此地狠辣,这套毁尸灭迹的功夫又做得如此心安理得,一点不像是慈爱众生的出家人。
那笃笃的响声又起,行脚僧杵着铜杖走到叶凡的身前,合十问他:“你……敢问小施主,此间可是白马峰,那天龙寺就在上头吗?”
叶凡退后几步,慌慌张张地回道:“对,对啊,这里正是白马峰!从这条路上去,就能看见天龙寺的碑文。”虽然那顶遮阳笠里面的目光止不住地含笑,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切,但叶凡还是躲闪着眼神不敢对视,又往那处土坑斜了一眼,只觉对面的和尚凶悍得每个毛孔都透着血腥气。
行脚僧注意到叶凡的神态,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含在目光里的笑意更浓了,道:“不碍事!那两个恶道已经元神俱灭了,哈哈,你不用惊讶,说不定还会感谢我。嗯对了,还没请教施主的大名?”
“叶,叶凡。”
行脚僧的斗笠晃动几下,说道:“好!好名字!多谢叶施主,那贫僧告辞了。”
直到那法杖的响声消失在山道的尽头,叶凡才回过神,边擦着脑门上的汗珠,暗道:“自家的名字哪里好了?华阳城里有一堆叫叶凡的都快烂俗了,这也能算得上好?这和尚说话真怪!”又瞥了眼那座土坑,总觉得这两个红袍恶道还会从里面爬出来。
叶凡慌张地背上竹筐,沿着山道往华阳城跑去,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边自语道:“这和尚这么大的本事,一招就杀了那两个道人,如此大的本事,肯定也是修行中人。不晓得他这门厉害的功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狮子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