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才交易馆(三)
沈沉鱼在一位管事装扮的中年男人的带领之下,穿过几颗怪石,几处低矮的绿植,进入后面的议事堂.推开虚掩的小门,长方形的小厅中坐满了人影,气氛有丝尴尬,有些紧张.夏天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起坐在右边最下首少年的发丝,一道陈年老疤痕从右耳根处向前延伸至衣领中,仿佛一条死掉的蚯蚓僵直着身躯粘在少年细嫩的皮肤上,这条疤痕这个位置是经过主人仔细遮掩和挑选过的,如果不是恰好那一阵暖风,如果不是恰好沈沉鱼的神识足够强大.
沈沉鱼的左脚刚刚迈进门槛,一屋子的目光瞬间锁定到她的身上,从头到脚,目光中带着疑惑,傲慢,冷漠,还有一个是极其的自负危险,这个自负危险的眼神便是来自右边最下首的少年,沈沉鱼迎着这个目光,脸上带着孤傲神情大摇大摆地走到最前面的那张椅子前,随着沈沉鱼的落座,一屋子的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不知沈沉鱼是怎样的背景,竟会有如此滔天的勇气直接坐到太子宣旨的专属座位上,太子宣旨并不是朝堂上的品阶官职,仅是太子府中负责保管印玺,拟定旨意的小小文职.但这位太子宣旨的姐夫乃是太合帝最信赖的制丹师,姐姐平日里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又是溺爱至极,甚至是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大人都对他笑脸逢迎.沈沉鱼收回目光,全然不顾他人视线,专注地打量起整个屋子来,此时右边最下首的少年身体不被察觉的打了两个冷战,眼神中两个亮晶晶的光点瞬间隐没在黑色的瞳孔中,最直接的神识碾压,刚刚进门时少年便注意到沈沉鱼那双眼睛在他的伤疤上停留了一瞬,就是这么一对眼的瞬间,少年便起了杀心,将剑气融入神识之中,戾气冲天,杀伐果断.可惜用错了地方,就是这么一对眼的瞬间,神识竟差点被活生生的剥离识海,丢进无边的黑暗沼泽之中,这里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后悔充满着整个身躯,空气中是一片黑暗,身下的沼泽更是一片黝黑粘腻,越挣扎越下陷,直到将半个脸都陷了进去,少年恐惧的等待无边的黑暗来临将他吞噬,如果不是沈沉鱼收回目光打量起这里简单的布置摆设,估计今夜这里将多出一个傻子.
人才交易馆后方的议事堂是一个长方形的极简小厅,一眼便可看尽屋内所有的布置,挑高的屋顶是用一整片千年大桃木雕刻的八仙过海,木纹斑驳清晰,八大仙人的神情动态随着木纹的方向延展,玄通阴了,巧夺天工.铁拐李左眼中的瞳孔清亮反光,仿佛那瞳孔是一根根极冰冷极锐利的银针拼凑而成,何仙姑右手执荷,荷茎之上细小的刺都清晰可见,但荷花瓣却似是少了一片,顺着少的那片荷花瓣,视线下移,小厅两侧各立着两个光滑的木柱子,柱子之间竖放着7张八仙椅并5张茶桌,左右两列三三排开.八仙椅上都坐满了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锦缎绣工精巧,缎面细腻光滑,在这个皇城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偏中分的四方髻,搭配着或金或玉的冠帽装饰,额前垂落下的一缕发丝,都是经过细细的考究,神清气爽中再添一份风度.就连那一张张脸都是经过仔细描绘的,带着略厚重的妆感.或粗或细或秀而弯或长且直的眉毛都被黑色根根填满,浓密细腻,周围修整的十分干净几乎看不见一根杂毛.或老或幼的面孔都不见粗大的毛孔,各种杂斑以及白皮儿黑头.但各深的浅的横的竖的皱纹中卡住的白粉已不经意间悄然浮起.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坐在左边第一位的是眉毛画的秀而弯的长须老头,须中透出微白,一身名门大院中身份尊贵的长老装扮,长须老头两手一恭,便算做行礼.
“这里不是只看钱财吗?”沈沉鱼毫不留情的驳回.
“这位公子灵力甚是充沛,神识又甚是强大,一个对眼瞬间就可将夏公子重伤,能有如此的修为,又是如此的年纪,在中土大陆相必定是有出身的人”秀而弯眉毛长老,细长的眼睛中透出一丝洞察一切的精明.
“出身这种东西对我而言真是没什么说服力!”沈沉鱼因为前世是个孤儿有着悲惨的遭遇,最讨厌的事情便是被问及出身.
“你们把我叫到这里做什么呢?”沈沉鱼的问题打破了那尴尬的平静”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的人呢?”
“是我们将贵客您请来的”大掌柜温润中强压着嗓子发出沉着的声音,从沈沉鱼背后的屏风内传出来,那里有一扇被屏风遮住的后门,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抬着刚刚那个生铁浇铸的笼子.“这次交易所涉的金额实在过大,为了保险起见便冒犯的邀请贵客来此交接”
“打开笼子,我要验货!”
“贵客可以直接走到笼子跟前查验!”
“我说的是打开!笼子!验货!”
“贵客,这男奴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我们建议您交钱后,我们负责给您运到府上,再由您亲手打开笼子,如何”
沈沉鱼听到”府上”这两个字心中更是不悦,先前被直接问及出身,现在又被旁敲侧击身份,顿觉的这皇城中都是一群势利眼的人物.
“这是五万两,现在就打开笼子”沈沉鱼从搭在肩头的大黑布袋中胡乱的抽出几张票子,丢到面前的茶桌上,仿佛抽出的仅是几张普普通通的纸张.
“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你担心你的人,我担心我的钱,我不放心,便要分开支付,五万两打开笼子,你又不亏!”
大掌柜无奈之下,一挥手命小厮拿来笼门的钥匙,两手奉上交给沈沉鱼.
沈沉鱼拿着钥匙走到笼子面前,打开笼门,找了个背对所有人的位置蹲下身体,开始查看这个被她高价买回来的男奴.不经意在其耳边说了一句”想要自由你也是要出力的”
“这次打开脚链吧,依然是五万两!”
“脚链五万两着实低了,怎么也要看到支付二十万两!”
“六万两!”
“二十万两,贵客这里可不是菜场!如此讨价还价岂不让在座的贵人们看了笑话去”
“贵人?”
“贵客,这里坐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让他们评评理”
“我们交易,他们是谁?来做什么?”
“在下位份最低,乃是建安府的周掌令.这位乃是大名府东宫赫赫有名的林值班,这位是永宁府的少年英杰羽令郎,还有这位乃是拢右将军府的夏公子,枢密院的林长老,中书门下的钟公子,我们只是来做个见证的.”说话的是一个头戴玉冠手执羽扇的青年,长相虽极为普通,但那双眉眼绝对是历经官场风云,极懂得溜须拍马,见风使舵.
“见证?哼!前一刻在雅间里跟着拍卖,这一刻便到这里主持公正?!难道说我高价拍下的男奴竟是你们沆瀣一气恶意抬高价钱?”沈沉鱼冷厉霸气的打断周掌令的话,极为不客气的拆穿一屋人的伪面孔.
“贵客,误会了!小店向来以诚信为本,公平公正公开!”
“那就先七万两,打开脚链!”
在沈沉鱼的威逼利诱之下,大掌柜逼不得已只能命人打开笼子与脚镣之间的那把锁.
“抬起头,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他们能救你吗?”
被关在笼子里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打开他的脚镣子!”
“不可!打开脚镣子这男奴绝对没人能够制的住!”
“他是我的人,即便是他跑了,也是我的损失不是吗?”
大掌柜正犹豫之间,一个清爽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很简单的话,点醒了在场所有的人,说话的便是之前被周掌令介绍的少年英杰羽令郎,此刻正低头轻轻吹着茶杯,升腾出一丝丝的热气,看得沈沉鱼竟有些片刻的出神.
“可是你还没有付钱呀!”
恍然醒悟的沈沉鱼见一计不成,便出了另一计.
“看来这人才交易馆不仅仗势欺人,更是将欺诈演绎得淋漓尽致呀,恶意竞标这种事情想必是你们经常做的勾当吧!用折扇轻点鼻头,这种把戏瞒得了其他人,却被我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不想让这个消息走出这间屋子,便听我的话打开脚镣.”大掌柜看着周身灵力滚滚,神识强大的少年,实在是有些看不透的茫然,衣衫色彩朴素中却隐约见得一丝流光异彩,透出鬼斧神工般的织锦技艺,但不施粉黛的面庞加上实在是简陋至极甚至是凌乱的束发,在一屋子皇城贵人精致考究的装扮下显得格格不入流的扎眼.这样的少年就算不是皇城贵府之人,想必在世间定是有着显赫的地位和不凡的出身,但从人才交易馆前面登记处递上来的登录本记录来看,”沈沉鱼”一个陌生至极且在中书令门下吏部没有任何身份登记显示的名字,大掌柜心里着实的焦急而又煎熬,直到现在为止穆长老都没有查清楚此少年的真实身份,万金之下的江湖咨询令也是石沉大海,重赏之下必有回应,就连被太祖皇帝下令清除身份的男奴他都能查的一清二楚,但是这次确毫无头绪.
此时再三讨价还价的沈沉鱼,让大掌柜想到此人或许是为了这男奴而来的乔装匪徒,刻意隐瞒了姓名位份,大掌柜温润的眼神里多了冰冷及锐利.
“我看你就是恶意来捣乱的吧,来人”
一屋子的人仿佛事先商量好一般竟同时从椅子上站起,受伤的少年原本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不大的小厅中,小院中,房梁上都黑丫丫的站满了带着棍棒的家丁护院.还有大掌柜事先与在座的几位贵人借的护院兵.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沈沉鱼悄声的与男奴的说着.
男奴深深的低垂着头,没有配合沈沉鱼,也不知道该如何配合沈沉鱼,当众人的棍棒打下来的时候,沈沉鱼本能的缩起身子.看着周身滚滚的灵力与强大无边的神识,众人都误认为她应该很是厉害,所以提早便在这间小院中布置下大批的人手,只为能够多拖住她一时半刻,一方面为穆长老调查她的身份争取时间,一方面替拂袖离去的那位姑娘出出恶气搅搅局.
在众家丁护院乱棍围攻下的沈沉鱼浑身都疼,疼得近乎有些受不了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喊,这时候,男奴才想起要护住他.但挨打已成定局,虽然不见伤痕但看不见的伤才是最疼的伤.
大掌柜当下便肯定了沈沉鱼是这男奴同伙的身份,吞下了可以瞬间提升灵力和神识的丹药,眼神瞬间锐利阴冷了下来,覆手一掌拍在屋中的第一根柱子上,一个个细到看不见的银针刺进了男奴的身体,瞬间变得混混噩噩的男奴被重新锁进了笼子中,再一掌拍在了第二根柱子上,一片荷花瓣模样的网自桌子下飞出,将沈沉鱼整个人束缚起来,沈沉鱼挣扎不得,每一次挣扎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
“稍等,我身上现在虽没有了钱财,但是我还有七宝养颜丸,七宝养颜丸特别适合他!”沈沉鱼边说眼神边望向那个有伤疤的少年.
“不想试试吗?毕竟一条如此狰狞的伤疤终究不是太好看,光靠遮掩怎么能行呢?还不是一样被人看穿,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试试看呀”
那个有伤疤的少年被说怒了,眼神里冒出了火一样,紧紧握成拳头的手在分担着他此刻的疯狂.
“怎么害怕有毒?真是胆小鬼,我证明给你看,七宝养颜丸你绝对值得拥有!”被绑着的沈沉鱼命人从肩上大黑布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里面有两粒如南疆相思豆般大小的丹药.沈沉鱼拿起其中的一颗塞进笼子中男奴的口中,有一丝灼热感,随着丹药不断的在口中化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顺着食道进入身体,随着每一次血脉的搏动游走至每一寸肌肤,热浪灼灼,仿若置身太阳之下灼烧.脱落了不知几层皮.男奴觉得这个过程甚是漫长煎熬,但在众人看来确是眨眼之间便完成了蜕变.男奴脸上的身上的累累伤疤瞬间便消淡了许多,这个结果震惊了整个小厅,包括陈沉鱼,这是丹药炼成后第一次亲眼看到效果.
“怎么样想要拿到丹药,就先给我松开绳子,也给他打开笼子的锁”沈沉鱼看着满身疤痕已然消失,皮肤光洁如少年般的男奴,向小厅中的人说到.“丹药现在只剩下一颗了!”
小厅中众人被沈沉鱼一语从震惊中叫醒,这颗丹药果然神奇,瞬间一拥而上,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最是不可控,最是可怕,造成的后果便是桌椅歪斜,杯具碎落一地,连着沈沉鱼手中的小玉瓶子,调皮的丹药不知滚落到了何处,是否被谁踩在了鞋底,或是否被翻洒在地的茶水消融.
小厅中都是些体面富贵的人,争抢起东西来也是毫不手软的.众人刚开始还是言语争抢,慢慢地便开始了老年人掌掴中年人,中年人脚踹少年人,少年人扯拽老年人,一众手持棍棒的护院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跳进去拉架,该如何拉架,而大掌柜此时则偷偷的对护院使着颜色,便有几个黑衣模样的高手捂住口鼻将捆绑的沈沉鱼及生铁笼子一起带到秘密的地方看管起来.
不知何时,有人喊了一声”人不见了”.
这才醒悟过来的众人狼狈不堪,竟仿佛忘记因为何事起的争执一般,稍整仪容后便拂袖愤然离去.除了进门时坐在右边最下首的伤疤少年,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被神识威压重伤的他加上又被沈沉鱼揭开伤疤时的怒火攻心,刚刚的一番肢体争斗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翩翩少年风华正茂之时却悄然陨落.陨落的如此不堪和悲凉.
“烟姑娘,那个与你竞争的楞头小子究竟是谁呀?”芊芊问道
“不知道!我曾用神识探查过,却发现我根本接近不了她!”
在听到烟姑娘都无法用神识探知对方时,芊芊莫名的在心里升起一种敬畏和佩服,也不再是称呼楞头小子,而是少年.
“姑娘可是准圣人的修为,现今的大陆连姑娘都探知不到的少年,恐怕只有少主一人了吧!”
“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不像是少年,倒像是为了行走方便故意女扮男装”芊芊更是吃掉了下巴,脑子中更是一片空白.要知道她身旁的这位烟姑娘乃是五大陆中唯一的女圣人.“她说话时的尾音,她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像极了女子.想必大掌柜和穆长老一定会知道她究竟是谁?”
“那么,我们的办法还可行吗?”芊芊担心的问道.”如果雅间里的那些人知道她是女子后,还能够帮助我们拖延救蔡大哥的时间吗?”
“不知道”芊芊看着愁眉苦脸的烟姑娘,发现美女就是美女,即便是深锁着眉头也是倾国倾城,别有一番韵味.“姑娘这么美,但愿那些人一定要千方百计的帮助我们吧,毕竟让姑娘承一个人情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即便是知道与姑娘竞争的那位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愿吧,芊芊,入夜后我想再去趟人才交易馆”
“见穆长老吗?”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请求少主的帮忙呢?说不定只要少主一句话”
“不行,此事绝对不能告诉少主”
“可是,今天这件事情,早已变成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了,估计现在整个皇城都在讨论,我们还能瞒得了多久呢?说不好少主已经知道了呢”
芊芊看着脸色越来越黑暗的烟姑娘,对话陷入了沉默中.一辆外观极为普通的马车载着此二人向着锦官城的东面驶去,那里的地标建筑便是来者食客,皇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饭店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