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鲁
库斯科,“微风山庄”旅馆
2016年8月12日
SITE-D31A
新计划的进展超出想象,黄福泉终于得到了他需要的新设备。现在他们在事发地点东北30公里外的山区建立了一个新的基地,按照当前勘探的结果应该位于某条水平巷道的正上方。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在探测器深入到一定距离之后,隧道内部会产生某种机制,导致缆线断裂,同时屏蔽无线电传输。SPRUT-01观测到了2号小车线缆的断裂点,从保存的图像来看,有点像是被扯断的,但是图像里两个断口都在,全泡在泄露的冷却液里,这就显得非常诡异了。
8月12日早上,工程部主管汉森亲自给SPRUT-03上改造过的探测器安装了引信,他根本不关心水平巷道里面有什么文化遗产,他要做的就是保证SPRUT-03上搭载的装药能在400摄氏度的环境下起爆,再说除了这条和堵塞的第三斜巷,他们还有六条巷子可供测试。
“如果你们把这个系统弄坏了怎么办?”苏珊娜苍白的脸上堆满了不快。“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多大的遗憾?”
黄福泉在基金会工作了很多年,他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崩溃,鸡零狗碎地东崩一点西崩一点,搞不好川普能当上美国总统,彻底终结约翰提托世界线。今年的一些失败只是一年的失败而已,就算0.1dB事故发生也不会是世界末日。上次0.1dB事故可能提前引发了世界大战,把一次毁灭性的大战拆成了两份,然而从结果来说总体是好的。
“基金会不会在这个项目上投入太多资源,如果我有权限透露的话,我会说得更具体一些——基金会在集中一切力量准备应对一个大事件,不在预言范围内的项目只需要以最低限度进行管理。”他把幻灯片倒回前一页:“我们先确定这根斜巷有多长,通到哪里,两三个月后我们再回来处理其他部分。”
这是基金会SOP的一部分,在环境不允许进行完全收容的情况下,基金会只能徐徐图之。为了确定斜巷长度,黄福泉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他们选择了一条远离人员密集区的巷道,准备在巷道末端制造一次爆炸,通过爆炸产生的地震波对这个地下系统进行一次普查。基金会的掩护企业中有一个下属的石油勘探公司,其实这样的地震地下勘探用他们的成熟技术会更合适,只是那家公司太过外围了。既然现在事件已经明显呈现出超自然特性,再让一般平民搀和进来,只会造成连续的现实震。
但是这里有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地下温度高达403摄氏度,巷道狭窄还带有一些无法预知的弧度,在这样的环境中,探测器必须由外源供电并从地面提供强制冷却,不然那些太空小车最多跑个十几公里就趴窝了——内部温度读数莫名其妙总是过高,热辐射屏蔽层和真空防护都好好的,只是不怎么起作用罢了。在基金会内部,这种现象被称为301强制反馈,意味着在一定范围内神秘学特性开始干预物质世界。他们之前使用的是一种热导油,在深度7号站经过热交换器把热量传递给二回路,管路内的压力很大,而且随时有油液泄漏爆燃的风险。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时不时停下来检修,而检修工具就只有两同样随时会故障的SPRUT。
所以黄福泉选择了比较简单但是粗糙的办法,他们拆解了SPRUT-03,在这个探测器的头部装上了一枚固体燃料驱动的小火箭弹,安装在火箭弹壳体周围的滑轮和悬挂系统可以保证火箭在一定速度区间内不至于撞上墙壁,在完整的热屏蔽下,战斗部的TACOT装药可以在失去强制冷却后坚持接近20分钟才会出现明显分解。
当然这已经足够了。SPRUT的可调缆绳会把探测器推送到巷道14公里处,非常接近发生在三号斜巷的扯裂事故的位置。从这里开始,火箭弹会从缆绳上分离,自动点火,一直窜到整条巷道的尾端爆炸。汉森估计巷道最多35~40公里长,他们的安排已经绰绰有余。就算爆炸物提前引爆,他们至少也能回收一些数据,只是没那么精确罢了。
主管们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多少知道一些预言的事情,基金会不是那种十来个人坐在贴着绿色花纹墙纸的小房间里喝喝单麦威士忌就能毁灭世界的组织,基金会是大量专业人员组成的行政工具,是上百家核心企业和外围十几万个掩护实体构成的巨型军事工业复合体,闲话有的是渠道传播。
汉森很快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我们下去吧,我可不放心把装了引信的起爆药放在地下室里。”
一行人穿过小会议室后面的员工通道走进货运电梯里。正面的走廊和客梯都被记者塞满了,一些基金会特工穿着橘红色的背心戴着头盔进进出出,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实际上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后只是一个被基金会精心布置过的“片场”,这些特工不怕被拍到脸,他们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看起来都很相似,正是执行这一任务绝佳的人选。
在电梯穿过分隔镜面的分界线时,众人屏住呼吸观赏起这一OR1.7神秘学装置带来的美丽景象,好像有一道以45°角斜立着的巨大单向镜,将整个房间切割成了两部分。他们能看到所有正好跨越了这一分界线的物体展现的剖面,时不时有人向观众们露出完整的股动脉剖面。
“我真不想每天看这个。”苏珊娜抽了抽嘴角。
“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很快就要搬到D31B去,你不用每天都下来的。”汉森双手扣着他的活页夹,站在电梯最后面,灯光打在安全帽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掩盖了他瘦得不健康的面部轮廓。
“如果你往好的方面想,”黄福泉说:“他们好歹没把那具尸体放在分界线上。”那具尸体就是维修工的克隆体的尸体,他们总不能把摔得稀烂的那些肉块放在公众面前,于是0000站公共关系部门的一个小伙子很适时地提议道:
“我们可以弄个假的应付媒体。”
很遗憾,黄福泉记不得这个聪明人的名字。这个计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脱离了公共关系部门的掌握。有一个B012站的工程师说他们有个办法在72小时里完成一个成人的完整克隆,原话说“精确复现样本的状态”,只不过在“追赶性发育”时细胞产生的废热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永远不能唱歌跳舞吃饭呼吸的那种脑损伤。对一个头部着地的死人来说这点倒不会成为问题。但是他们没法把一具尸体藏着运进这些南美国家,过海关时出意外的概率太大。最后只能把设备拆散,混在“安和国际医疗救援”的货机里一并送来。在完成克隆之后,他们不得不把克隆体重新丢进竖井里,在专门布置的“砧台”上重新砸死一次,这过程别提有多恶心了,事后还得把那块血迹斑斑的假岩石塞回竖井口上,充作印加人又一个坑人的遗产。
2016年8月25日
绿野
超级秃头人小心地跨过散落一地的摄影机,虽然就算踩坏几个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要求赔偿,但是这里毕竟“那个”绿野,魔法和奇迹都是存在的,万一这是女巫在面试之前搞的小测试呢?就像什么总裁丢个小纸团在走廊上看谁去扫的鸡汤那样。
这里原来是一间阶梯会议室,有几排看上去令人不太舒服的座位,紧凑地挤在一起。一台投影仪还在工作,看上去在放映着什么东西,只不过银幕已经从墙上掉了下来歪在一边,投影在深色的墙纸上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超级秃头人一直觉得那些滥用全球、世界、国际头衔的东西很愚蠢,不过就算是坚硬的秃头也会在一场真正的全球合力的救援行动面前软化,好吧,这个比喻显得有些诡异,请大家忘记软化的秃头、在皮肤下涌动的脑浆、还有整片溏心秃头挂在树枝上的意象。
超级秃头人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他身上的廉价西装已经被高速气流扯得脱了型,像个口袋一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超级跳跃之前他不好意思把裤子脱下来和衣服一起抱在怀里,结果被吹得只剩下腰间的一圈。
他站起身,又拿过丢在一边的笔记本。PPT上的字他看不太懂,大概看得出来酒店里是在挖什么东西,嗯,他又往后翻了两张幻灯片,哦,一张黑白大头照,是酒店里有人意外身亡?他和黑白照上傻呵呵笑着的络腮胡中年男子对视了片刻,突然有了灵感。
这种灵感……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作者描述,你知道有时候那些特别敏锐的观察者一走进一个房间,他就知道什么地方不对。比方说名侦探黄瓜绿豆头一走进犯罪现场,都不用看,他就会开始怀疑为什么有如此强迫症的人的笔筒里有一支铅笔比其他铅笔短了2mm——原来是嫌疑犯从铅笔尾部切走了2mm石墨用来给包含2300个组件会自动解体并伪装成入室盗窃的密室杀人机关润滑但是在还原铅笔时没法找到合适的填充物垫回原来的高度如果抽走铅笔会破坏铅笔排布的中心对称图形拿走笔筒会破坏桌面的轴对称布置只能用阿拉嘉德反时空连续性储藏库法术的debug模式提取书桌的旧日映像试图瞒过现场调查人员却没料到警视厅特别魔法学顾问名侦探黄瓜绿豆头感觉到了现场存在的违和感在鉴证完成后使用家庭实用小魔法快速腌咸菜术加速了整个房间的时间流速导致书桌的旧日映像无法维持而施术嫌疑人因为回到现场并且瞳孔放大漏出了马脚最终被捕一样,有时候直觉是最准确的。
超级秃头人走进报告厅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而且他知道这种不对看起来很有可能就像某种正常的景象一样。所有的摄像机全堆在阶梯会议室的后墙下,这就叫看上去很正常的不正常,在这种灾难片场景里杂物堆在一个地方是道具师的失职,人们跑的时候不会专门把东西丢在一个地方。有些小玩意要留在原地,产生灾难前和灾难后的对比,有些要落在地上,被踩裂,变成紧张感的一种标记。现在所有大小物件全堆在墙角就像底层白领生活剧永远有温馨装修面积巨大跃层租屋一套做布景一样,难道有人在灾难发生之后回到现场把杂物堆到一起了吗难道小两口不用攒首付还房贷了吗?
超级秃头人是带着批判性的眼光看摄像机里的录像的,既然场景自身没法告诉他一个合理的故事,那么他就希望看到一个合理的故事来解释这个场景。他看到整个房间向着摄像机倾倒,人们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却在慌乱中跌向第四面墙,只有站在讲台上的那位穿着白色实验袍墨绿色羊毛背心蓝色衬衫的小哥支撑得久一点,他在事件发生的一瞬间牢牢地扒住了讲台的边缘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掉下去。
超级秃头人看着他经历了整个从挣扎、愤怒、自怜、接受、放弃的过程,最终他不知道是抽筋还是松了手,直挺挺地摔了下来,消失在镜头背后。那个隐藏在镜头后的怪物终于心满意足地等到了羊毛背心小哥,嘎吱嘎吱地咀嚼了起来。
最后,藏在镜头背后的怪物把整个房间放平,噗的一声吐出一个什么玩意落在讲台后面。超级秃头人抬起头朝那边望过去。
哦,他居然没注意到那里躺了一具穿着白色实验袍的尸体。
超级秃头人颓然地放下摄像机,仰起头,对着正上方某个虚构角色比了个中指。讲台上方几盏射灯的光线大概会在头皮上反射,刺得那个家伙眼睛疼吧。
“对不对?早叫你给我编个奇遇,奇遇部分老套一点没有一点问题,所有人都是这么写的。早弄点神器早解决问题,结果我手上屁都没有。”他拍了拍地板,灰色的绒毛间蓬起一些灰尘,大概是从那具干尸身上掉下来的。“你懒的写就讲祖传的嘛,就讲我来自外星球哈七搭八星,乘坐的飞船埋在南极的冰盖下面,上面有我亲爹准备的各种道具,简单吗?”超级秃头人很顺利地进入了愤怒阶段:“很简单。太简单了!以后需要什么东西救场就写飞船里拿出来的嘛,这还要我教?”
“那你讲我现在怎么办,要么我现在躺倒眯一觉,你去写完本感言?”
是的,我们的主角是个精神上有问题的超级英雄。
他居然相信他能和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