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雨打在兽皮帐篷上,发出的声音很有特色,比打在涤纶布上的声音低沉些。
格列布又在吹哨子,是一个不知名的小调。
几个大人围着篝火喝酒,没有杯子,对着瓶子喝,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轮着来,不争不抢,不多喝,也不少喝。一瓶蜜酒喝完,再喝米酒。
一口喝完,就开始聊天,等轮到了,就再喝一口。语言不通不要紧,王庞可以做同声传译。
越到后来气氛越热烈,达列布瑟听到格列布的小调,高兴地说:“我给你们唱一段!”
阿格达和王庞报以热烈的掌声——王庞拍手,阿格达拍胸脯。
“走在旷野上,黑暗中,干渴的灌木期待一场大雨,夏季到了,又是一个美好的时光……”
从浑浊的歌喉里王庞感受到了达列布瑟的心,他走在乌云盖顶的黑暗旷野中,四周是干枯的灌木,雷光闪烁,夏季湿润的风伴着轰鸣的雷声吹拂过达列布瑟敞开的胸膛……他把这些传递出去,让帐篷里帐篷外的人、兽、虫、天地都感受到达列布瑟美好的回忆。
“……大雨啊,催生浆果,抚育花朵,又是采蜜的季节,我们收获蜂蜜,酿造蜜酒,湿润朋友干渴的歌喉……”
满满的美好辰光,王庞嗅到了百花的香气,迷人的高大雪山在格列布瑟的记忆中闪闪发光……
格列布大力吹着哨子,歌声到了高潮。
“……来吧朋友!来吧朋友!我们唱起来!跳起来!尽情喝吧!”
原来是祝酒辞,王庞看到达列布瑟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尽情欢歌,这是他的流金岁月了。
“噼啪”一声雷,但阿格达的叫好声更大。
帐篷里的气氛升到顶点,渐渐滑落了。达列布瑟拿出一个木勺子,大家开始轮着吃锅里的植物块茎汤——番薯的口感,甘草的味道。
达列布瑟大口喘气,这首歌其实很长,虽然大多是在叙述,但他的老迈歌喉依然唱的吃力。
孙子格列布激动不已,脸膛发红。
没有再喝酒,所有人都看着达列布瑟,他说:“这是家乡的歌,我虽然回不去,但不妨碍我用它来怀念故乡。”
阿格达摸了摸长长的辫子,说:“我也回不去了,我选择做一个城市兽人,山寨的门不会再对我打开。”
气氛伤感起来,每个人都有故事。
王庞想起了殡仪师鲁年华。
王庞说:“大家都是天地间的旅客,不论身在何方,都一样的。”
格列布说:“不如我们当强盗吧,自自在在,永远在一起。”
达列布瑟骂他:“你少看点那些不正经的书,当强盗要死人的!”
阿格达说:“我不反对,不过现在生意不好,大家都没钱,有钱人都不出来,我从山寨出来经过三个双月了,只是勉强吃个半饱,我想到城市里,但没人肯要我,我只能打劫,从山寨出来……”他说话颠颠倒倒的,但意思很明确——支持格列布,但现实很骨感。
王庞说:“我们找一个商道,收过路费吧。”
达列布瑟有点心动,又有点为难,说:“好的商道上都被其他强盗占据了,这个方法养不活四个人。”
王庞问:“这些人为什么要当强盗呢?”
格列布说:“大多数是因为战争和重税。”想了想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卡拉多省即将面临全面战乱,南方已经乱了,有个领主要独立……你知道的。”
王庞想了想,问:“要不要先陪我去一趟凯曼?我要找宫廷巫师买一些法术书。”
“巫师!”格列布惊呼。
王庞问:“怎么了。”
格列布想说什么,但达列布瑟摆了摆手,格列布不说了。
“亲爱的旅客先生,”达列布瑟用他锐利的铅灰色的眼睛盯着王庞,他干枯的金发闪烁篝火的红光,“请您明白,不要找那些披着斗篷的古怪家伙,因为这会带来……”说到这儿,他做了个扼住什么的手势,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瞪大眼睛,龇着牙,“因为会带来厄运!”
阿格达被逗笑了,“抱歉,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格列布大叫:“得了吧,爷爷,你又在吓人,我六岁时见过巫师先生……”
达列布瑟大喊:“就是因为你见了一个邪恶巫师,我们村子就遭到战火……”
“哦,”围观的阿格达和王庞叫了起来,“得了吧,我想听格列布说说巫师的事情。”
格列布朝达列布瑟挤挤眼,“我赢了!”
“来吧,我告诉你们……”
达列布瑟大喊:“等等,我们不是在讨论要不要做强盗吗?”
“闭嘴!”
“……说起巫师,我七岁那年……”
阿格达问:“不是六岁吗?”
“……好吧,六岁的时候在村外的树林看到两个带兜帽的男人……”
“……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就那么一下,“咻”,对方就倒下了!你们……”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
阿格达喝一口米酒,说:“我在山寨里,也听说过巫师,其他兽人都说巫师是些没有血性的懦夫,只会用肮脏的邪恶力量侮辱伟大的战士。”
达列布瑟听到阿格达的话,大为赞同,“我就说……”
阿格达继续说:“但现在我觉得他们好酷哦!”
王庞问达列布瑟:“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王庞仔细考虑这一行人的出路,达列布瑟爷孙要去凯曼讨生活,但是终究很艰难,要么给人做工,要么当个猎人,兽人阿格达无家可归,只是一个游荡的冒险者。
他们都需要吃饭。而王庞需要买法术书的钱。
王庞说:“当强盗。”
“什么?”
“我说,我们去打劫,打劫那些占道的强盗,然后占据他们的营地!”
达列布瑟说:“我当弓手。”
阿格达想了想说:“我原来是个盾剑士,有一个强盗据点的人把我的盾牌和长剑抢走了,要不是我跑的快,连盔甲都留不住。”他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复仇!盾牌是我父亲给我打造的!复仇!复仇!”他的大鼻孔里喷出炽热的喘息。
王庞大喊:“好!就它了,说!谁抢了你的盾牌!”
达列布瑟兴奋大叫:“没有哪个德尔人能拒绝甜蜜的复仇!哈哈哈!”
阿格达喘了几口气,又坐下,说:“那是鹰跃桥堡。”
王庞翻看了他的记忆,鹰跃桥,在南方不远的群山,连接两座高山的峭壁,高到有云气缭绕,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奔腾不息的麦尔加河的激荡水声终年轰鸣,摔下去就是死。
阿格达能成功穿越强盗的封锁,就是他的本事。
“睡吧,天亮就出发。”
王庞和阿格达一张兽皮,有点挤,王庞就枕着阿格达的手臂睡,因为睡觉不用枕头对脖颈不好。
王庞睡了。
其他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感觉没有王庞在是来得融洽。因为王庞的同声传译是“绘声绘色”的。
都沉默下来,后半夜雨渐渐小了。篝火渐渐熄灭。只留下炭火微微明灭。以及一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是格列布,阿格达的呼噜声太重,加上明天将踏上复仇之旅,他失眠了。
黑暗里他说了一句:“其实我们可以去探索遗迹,也挺来钱的。”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