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床,床板最重要了,要用竹子做出又舒适又耐用的床板需要的不只是灵巧的手艺,更重要的是——心思。”王庞对老先生说。
王庞抿着嘴,但一直挑眉毛,老先生被逗笑了。
“这床板,要多长,得比划好,没有手上没有尺子不要紧,关键是心里要有尺子。”
“恩,有道理。”老先生说,看着王庞拿起竹子对空荡荡的床面比较,心想:空手?看一眼就能对准了?不会有误差吧?
王庞继续,“当然,记号笔是要的。”王庞从裤兜拿出黑色马克笔。
老先生“嗨”的一声,王庞乐了,“刚才是不是被我的匠人精神打动了?”
“没有,只是被你的不要脸打动了。”老先生严肃地说。
王庞笑了笑,认真做事。
手上的这根两米多的成熟竹子,截下粗细均匀的一段,大概有一米九,一拳粗细。做床需要一米八左右,锯子处理好,树立起来,用柴刀的勾部在竹子上端劈开相间均匀四个口,再把刀刃卡在两个口上,接下来就是所谓“势如破竹”了。劈下来的四根竹条要修整一下,竹节部分砍掉,边缘修地平滑些,防止割伤。
同样的,另外两颗竹子分别被分成六段和八段。
两指宽的竹条,十八条,只需十七条足够,铺在床面上,原有三根较为完好的横杠作为支撑。
总得来说,第一期工程算是完了。第二期就是把竹条固定,不然总是滑动,第三期,算了吧。
王庞拿毛巾擦床,竹子很有弹性,再铺上素白床单。躺上去,很凉爽,有点咯,但不成问题。
老先生问:“感觉如何?”
“赛神仙。”
老先生再次“感动”于王庞的“谦虚”,说:“小不要脸的。”
王庞没搭话,起身把窗户关了,“睡午觉。”
老先生摇头,“先洗澡吧。”
“竹席凉快。”
“人脏。”
被说服了,王庞“艰难”起身,其实很轻松,但缓慢是每个胖子的天赋,不一定是懒,只是享受慢吞吞的感觉。
老庙的日子很清闲,各种意义上,不管是人或自然,都慢吞吞的,这是主观唯心的想法了,其实一切都一样,但就是能体悟到不同于外界的柔软观感。
时间到了老庙,就从脚步轻快的年青人,变作中年发福的臃肿汉子,慢吞吞地掀起竹帘,迟缓地打量着老庙倾圮的老墙,剥蚀去色泽的琉璃瓦,青苔丛生的石砖,以及生动的小动物们。祂又应当以怎样的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呢?会不会从他油腻腻的心里挤出一点点怜悯呢?
时光啊,不要太匆匆,说是这么说,但春光就是用来浪费的。
王庞一觉睡醒,觉得自己更健壮了。僧舍里很暗,正适合睡个回笼觉,王庞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锻炼身体,于是起来打拳,这拳还是清早刚偷学的呢。
就在僧舍外的空地,王庞练习着偷学来的拳法,说实话,不是那么优美,武侠小说中各种让人向往的招数其实都是经作者的艺术化处理才那么酷的。
老先生的拳似乎是专门用来锻炼身体的,相比打斗用的招数,就是广播体操相比于街头王八拳。
当然具体没有这般简单,一套拳,姿势,角度,方位都是有讲究的。什么姿势,怎么出拳,要靠师徒间的心传。
师傅教给你的,不是自己的,要有自己的体悟,才算独当一面了。这是打拳的道理,更是生活的道理。自己悟的才是自己的。
王庞刚开始慢慢地,越是熟练,就越快,主要是招式的衔接更流畅了,其次,步伐的移动也很关键,王庞一边练一边琢磨,一拳打几分力,跑动姿势如何,如何借着冲劲打出下一招,这些,都考虑好,下一遍就应用上了。
王庞真的觉得越打越有劲,又一股凉气从肚子里冲出,漫延开来,从内脏到四肢到大脑,不过几秒,王庞被冻的一个接一个哆嗦,就像冰块放到烧红的铁板上,“呲呲”冒气,王庞每吐一口气都像烟气一样,白得虚幻,冉冉上升,就像王庞在抽烟似的。
王庞的动作发飘,原本很有气势的拳法被打得轻飘飘的,但动作更快。
不知不觉已经第五遍了,王庞浑身冒烟,他从抽香烟到变香烟。场面极度夸张,王庞的体积很大,就不会像蜡烛似的一点点冒烟,而像一个大型燃烧弹在和这世界同归于尽。
王庞视野里都是烟气,忍不住说:“这样算什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羽化登仙?”
老先生原本以为是僧舍失火了,但觉得气味不对,冲进烟气里却看到一个人影在和这世界“血拼”。
他惊了,只能大叫:“哇哇哇!香烟成精啦!”
王庞心里很痛快,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不再打拳了。
二十几秒后,烟气散了,王庞浑身粘着灰,但表情很自在,拍了拍黑色短袖,一片灰土簌簌下落。
老先生沉默下来,抿着嘴,大叫:“你是个什么玩意!”想了想,“我明白了,你是个玩杂耍的。”
王庞点头,表情轻松,“对,厉害吗?”
场面一度尴尬。
老先生死死盯着王庞,得有七秒,王庞心想:和人对视超过三秒就失礼了。
渐渐的,老先生表情慢慢舒缓下来,“厉害,真厉害。”
王庞不在乎,摇头晃脑地去洗澡了。
带上换洗衣服和小盆以及一应用品,在山泉冲洗了十来分钟,洗衣服,又十来分钟。
王庞发现自己瘦了,很明显,估计瘦了十来斤,腰上赘肉少了,腿部肌肉更明显了。
他这二十八年经历的事比有些人一辈子都多,已经对许多东西看淡了。
但他实在太渴望一个壮健的身体了。
太多苦痛,王庞不想回忆,太多挣扎,记忆淡去,他的人生走到尽头,却冲出狭窄的地缝,出现一个巨大的转弯。
从今天开始,王庞再次有了可以肆意挥洒的青春。
老先生来了,脚步声几乎没有,但王庞一下就发现了。“小伙子,你很有天分,跟我学拳吧。”
“好。”王庞不知道老先生如何想,但不在乎,反正马上“王庞”这个人就不会存在了。
“那就准备拜师。”老先生转过身,踩着樟树红黄相杂的落叶,走向老庙。
王庞掀开老庙的挡门竹席,请老先生先进去。
老先生一脚踏进,说了句:“我姓唐。”
“是。”
点点头,老先生笑得开心。
借着走,遇到耕田回来的老禅师,两人和老禅师打招呼,老禅师把手上的篮子递给王庞,里面是刚摘的豆角,还粘着水珠,很青嫩。
老先生又说:“以后你做饭。”
“恩。”
“晚上吃咸菜炒豆角。”
“是。”
老先生继续点头。
“我很有钱。”
“恩。”
“几个儿子都很有成就,有从政,有从商,有从军。”
“恩。”
“你很特别,我能保护你。”
“好。”
“好孩子,你会很有成就的。”
“虽然我不是孩子,但我的确会很有成就。”
老先生笑得开心。
日头偏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