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王庞醒了,脖颈有些酸痛,但至少没有落枕。他闭着眼,摸了摸身上,肥肉再次少了,肌肉再次多了,一切都发生地悄无声息,那春笋破土般的自然仿佛二次发育。
“美滋滋啊美滋滋。”王庞先感慨一句,再起身。
大清早精神不错,先打算去老庙东面的山泉洗漱。
大殿没有门,当然没有,庭院里雾气蒙蒙,影影绰绰的,王庞看见昨天晚上占据了他的屋子的老男人在打拳,是太极,一身白色练功服,头发花白,动作稳健,很有高人风范。
“早上好啊,老先生。”王庞拿着一块香皂,一条毛巾。昨晚的兔子确实排泄了,气味难闻,好在王庞的物品分门别类,各自用塑料袋专门包裹了,所以不影响使用。
老男人一个帅气的收尾,“你好,早上好。”笑得很温和,声音也温和,和他四仰八叉的睡相不符。
他一点都不为王庞的出现吃惊,就像王庞不在乎他占据了自己的床一样。
王庞快速打量了一番,老男人身高一米八不到,发型是一丝不苟的三七分,眉毛浓密而整齐,眼睛有神不混浊,鼻梁高挺,嘴角带笑。再看,手掌匀称,手指修长。
老先生问:“怎么了?”
王庞有点吃惊于老先生的敏锐,但没有不好意思,笑着说:“先生年轻时一定帅气。”
老先生笑得开心,但笑容不放肆,只是恰到好处地让人明白自己的开心。
王庞心想:“是个有修养的人。”
王庞慢慢走着,老庙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人行其间,悠然自得,住的久了,就像老禅师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
不知道是老庙塑造了老禅师,还是老禅师营造了老庙。但老庙切切实实的影响了王庞。
已经有小鸟们到院子闲逛,王庞吹了一个蹩脚的口哨,很蹩脚。
王庞的朋友里,数单竹吹口哨最厉害,像鸟叫,婉转之极。
王庞心情很畅快,溜溜达达到了山泉,先放下巾皂,搬一块方形的石块,坐下慢慢梳洗。
山泉很凉快,在生动的樟树林荫蔽下,汩汩流淌,有暗淡的反光,漆黑的河床清晰可见,深沉的淤泥却给人深邃的感觉。
静静的,洗漱完,王庞看着山泉,心中有一股悸动,隐隐的,却不可忽视,王庞明白,这不是犯病了,是被召唤的脉搏不甘寂寞,他恍恍惚惚间听到昨晚猎猎的旷野之风,神秘的星空的低语。
“呼,等不及了。”王庞二十八年间从未有这样激动难耐的时刻。
不管被打湿的巾皂,摸出扳指,轻轻的,小心地,“唉”。
“滋”如约而至的电流声,天色暗淡下去,仿佛回到几小时前。
王庞站在山坳上,猎猎的冷风从身后吹来,很冷,但王庞很精神,他知道天快亮了。
此刻,星辰隐退,圆月下山,视野尽头,旷野长长的地平线闪出淡淡的蓝光。慢慢地,蓝光从线到条,它的下端呈迷人的紫色。不到半分钟,蓝光继续扩大,紫光上移,又是一线橘红跃出地平线,和紫光交汇处呈鱼肚白。
王庞知道,太阳要出来了,虽然太阳每天出来,总是如约带来祂无私的光和热,但也总是如约带来震撼人心的扣人心弦的感动。太阳每天升起,我们时光长河上游的祖先是否同我们一样迷醉于太阳的伟大力量中呢?
王庞人生中第一次看日出,心中有很奇怪的仪式感,在寒风中伫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下一刻,太阳越出地平线,“那是什么!”王庞惊呼。
巨大的黄铜色泽的“山脉”冉冉升起,火轮般的太阳被“禁锢”在“山谷”中。
就像著名游戏《光环》中的科技造物“HALO环带”一样,这座山脉就是一个套住星球的环带,可以清晰看到其上遍布的电路似的亮光,很复杂,“山谷”则是一块巨大的类似水晶的圆饼状造物,一直对着太阳的位置,强烈的太阳光在水晶中漫射,晕染成温和的白色,太阳就像被“放大”了。
王庞意识到,在这颗星球上,有无比灿烂的文明,也许比地球更出色。
他实在有点不自在,原本打算这次走出一段路去,可看到太空中的环带就隐隐有些被窥视的感觉,于是赶紧回归。
山泉依旧汩汩流淌,但不一样了,条带状的水流让王庞想起那个黄铜色的“环”,暗淡的反光就像那个“圆”。
心满意足,王庞的心从未如此满足。他有话要说,但说不出口。也不想再看那瑰丽的美景,只想待在没人的交落休息一会儿。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老庙,雾气散了,老先生还在打拳,不是太极,拳风猎猎的,很厉害的样子。王庞就坐在垂到地面的凉席上,静静看着。他有太多话想说,但说不出口,就这样满足的看人打拳。
看着看着,王庞却渐渐集中了注意力,他发现这拳很简单,他一看就会,“又是一个福利。”王庞很清楚,胡不归的珠子的效果还在不断起作用。
他看着看着,颅腔里那个“浆液团”却陡然破裂了,一下子银瓶乍破水浆迸,他猛然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只觉得一股沉重的热流从颅腔冲到胸腔,再到腹腔,填塞身体每个空隙,最后从体表一个个小孔散出去。
当这热流冲出体外,世界一下子明晰起来,四面八方的景象一下子都涌入心田,空气里的微尘、水珠、花粉,砖石地面缝隙里的虫豸,都历历在目。王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蜘蛛,而那股热流就是自己的蛛网,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自己的感知,这种超越视、听、嗅、尝、触五感的全新感知。
这种感知的范围笼罩了整座老庙,渗透到物质的内层,只有两处是他无法感知的,一个是那个老先生的大脑,一处是老禅师周围三米。
老先生在他的感知里是发着光芒的,尤其是大脑最亮,当王庞的感知力凑近老先生的大脑就有一些阻力,王庞知道自己要是执意探知对方的大脑不是不行,但毕竟有未知的风险。
老禅师就大为不同,如果说老先生的光芒只是烛火,而禅师的是一轮明月,当王庞的感知触及老禅师周围的光芒,这轮明月波动了一下,老禅师人在僧舍打坐,却也似有所感地看向王庞的方向。
王庞心里一惊,外放的热流一下子倒涌回来,再次进入大脑,没了动静。
回到僧舍,和老禅师相遇,“早啊。”
老禅师一身浆洗地发白的黄色僧衣,衣服很宽,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却显出风骨。
老禅师竖掌,点点头。自顾自走了。
王庞笑了笑,一点不在乎。从背包里拿出一包修理工具。
三个小时,整理僧舍,半小时打扫,剩下两个半小时都在处理家具,破床板拆下,用于修补破桌椅。
王庞看着空荡荡的床面,知道自己得砍竹子去了。
柴刀,锄头,篮子,农家的吃饭家伙。
竹子是个好东西,竹笋尤其是,前几天江浙的春笋新出,立即占据人们的餐桌,尤其是顶级的“黄泥拱”,市场上吃不到真正顶级的食材,但山民们,视之为寻常。
太阳直射点不断北移,南方江浙的春笋下了餐桌,秦岭的笋芽才露头。
王庞自然要找黄泥拱的,老禅师不吃肉,就清蒸笋片,老先生练武之人,就腊肉炒笋片。
王庞身体好了,心情就好,哼着自己编的小调,抗了三根细竹,身前一端短,翘得高,挂着篮子,两株黄泥拱,很大很沉,这样两端就平衡了。
中午了,王庞在僧舍门前放下竹子,拎着竹笋来到山泉,剥壳,洗净。先带上自己做的腊肉,再去厨房。
厨房在老庙的西南角,南面柴房,东面食堂。
老先生在刷锅,王庞有点吃惊,“老先生,我挖了点竹笋,想吃腊肉炒笋片吗”
“当然,当然好,麻烦了。”老先生笑得开心而温和,“我煮饭。”
厨房挺大的,外面有两个大水缸,一个底漏了,一个上缘裂了个大口,只能装一半水,屋顶一个大烟囱,连着三个灶台,灶台中间夹着两个烫水壶,老先生在最靠门的灶台,王庞挑了里面的两个。
生火不简单,先点燃干草,再加细树枝,再加木柴。
火旺了起来,先往烫水壶里加水——不一定用到,但却是习惯。再刷锅,两口。
刷了锅,加水,王庞打算先做清蒸竹笋。
切笋,一株清蒸,一株爆炒。清蒸的码在搪瓷碗里,直接蒸。
爆炒的更快些,等腊肉的油脂被热力逼出,就下竹笋,翻炒半分钟,加一点盐,翻炒两下,出锅。
中午,阳光明媚,却不是热浪逼人,王庞抬出桌子,一碟腊肉炒笋,一碗清蒸笋片,一碟榨菜,三碗饭。三个沉默的男人。
鸟鸣幽幽,清贫,但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