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筱晴最终没有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
一个初中生,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
想进政府大楼,可已经封锁了,门口有警戒线拉着,几个男人,有军人,有官员,在警戒线外交谈。
“情况怎么样?”官员甲皱着眉问军人A。
军人A先敬个礼,“全国都乱了,估计全世界也都乱了,咱们国内这里还算好,基本上各大城市都派兵维持秩序,不过还是有地方管不过来,那里实在太乱。”
官员乙叹口气,“多事之秋。”
军人A立正,“中国人民解放军誓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其余军人也都立正,脸上浮现大无畏的悲壮表情。
……
陈筱晴喘着气,问这个人,说不知道,问那个人,说问民政局的,到民政局再问,又说去找部队的统计办,去部队,人家要门禁卡,没有就不给进,问门禁哪里办,说找民政局的。
一圈下来回到原点,这样的行政办事效率不敢恭维。
再到民政局,对方终于说没办法,因为人口统计需要相当的时间,当务之急是恢复城市运行,其余事情暂时是不进行的。
可能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民政局的青年给他们登记了身份,安排了住处。
出门来,街道还是恶臭弥漫,太阳晒,人心烦。
李平素窝火极了。
他发泄似的踢了踢民政局大楼的墙根,踹出一个不小的洞来。
他皱着眉,看陈筱晴脸上的汗水,又心疼,又难过。
他刚想说什么。
突然,耳边传来很沉闷的“Woo”的响声。
这声音就像机器启动,开始是低低的,缓缓的,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就像某个涡流旋转,冰冷而无情,绞碎万物。
整个世界都在这宏大的声响里沉默了。
李平素看到陈筱晴大喊,可听不见声音,这世界被这“Woo”声完全充斥,再容不下其他杂音。
李平素看到人们惊愕地四处游荡,恐惧地狂奔,大喊大叫,可听不见……
又有“呲呲”声渐渐响起,在沉重的“Woo”声中却很清晰。
“呲呲……全世界的人类同胞们……呲呲……”红领巾的讲话声响起,带着一贯的蛊惑性。
陈筱晴不可抑制地恐惧了。
是那个人,记忆里的金发像火焰灼烧了她的神经,她尖叫,可连自己都听不清。
悲剧无法释怀,就是噩梦。
李平素抬头看着潋滟的天幕的灿烂蓝光,心里发冷。
……
李平素和陈筱晴暂时在地级市里安顿下来。一来有军队,比较安全,二来方便陈筱晴寻找父母。
他们被安排在城区边缘的老商务区里,一栋三层破旧的楼,以前是小超市,现在商品都被集中起来,按计划分配,这大大的楼层就空荡荡的,找木板围个隔间就是屋子了,拢共才住了三十户人家。
李平素两个有好几个房间可供选择。
离厕所近的被挑完了,他们在外围也将就过。
李平素是有工作的,现在什么基础设施都基本瘫痪,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郊区被开辟成大农田了,听说全国范围都要建设这样的郊区农田。
李平素每天五点起来,和几个邻居一起赶到三个街口外的集中地,有大巴车带他们去农场,一天就在农田里过,开垦、翻土、施肥。他的田要种玉米,这时候已经赶不上春玉米了,秋玉米又早了点,不尴不尬的。
大巴车还算新,只是路况差劲,地上的垃圾有人收拾了,可还是残留恶臭。几十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也没空调,不开窗热死,开窗臭死。
李平素和一个周姓老头坐一起,这样的老头都有种植的经验,没有种植的体力,所以被指派来指导年轻力壮的晚辈。
中国人年青人不懂种田,到老赋闲在家,自己就开始学着种菜了,几乎是无师自通,乃至有些独自的心得,这是基因里的东西,中国人就是骨子里的农民。
“周老师啊,你再和我说说这苗怎么分吧。”李平素主动搭话。
车厢里闹哄哄的,周老头脸上带着疲惫的枯黄,头发有些油腻,散发皮屑味。
他倚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到地方再说,我睡一觉。”
李平素看了看他的脸,“你昨天没睡好?”
周老头发出长长的喘气声,“是啊,拜菩萨了。”
李平素一愣,“周老师你信佛啊?”
“不是那个菩萨,是那个依丝莱娜女菩萨。”
依丝莱娜,还是个女菩萨。
李平素想笑,可笑不出来。
车厢里交谈声嘈杂。
“昨天拜菩萨了吗?”
“拜了,拜了,依丝莱娜保佑嘛,说几句没坏处的。”
……
陈筱晴端着大木桶往洗手间走,那里被改成大大的盥洗室,这时候大家都在洗衣服。
脱去校服的她就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就像中国千千万万的其他妇女一样,勤劳、坚韧。
中年妇女总是嘴碎,洗衣服时一群妇女聚在一起,当然要聊天。
陈筱晴以前是不洗衣服的,才几天就成了好手,这大部分是其他主妇教的。她们乐意助人,因为喜欢其他人的夸赞,这样会给她们极大的存在感。她们在帮人的同时还会打心底看不起陈筱晴这样的新手,在闲聊时背着她嘲讽是难免的。
中年妇女大多心里有怨气,对生活有不满,就会一边努力证明自己,一边发脾气。
女人该读书,不然总是太贪心,贪小便宜,而没有大格局,一辈子就只能卑微地过活。
陈筱晴是懂得的,毕竟她是女人,哪怕是小女人,心眼从来是不少的。
所以她总是夸人,这会儿说“张婶衣服真漂亮”,那会儿说“刘姐做菜真是好本事”,一张抹了蜜的嘴受到一致的欢迎。那些妇女一边嫉妒她的人气,一边毫不吝啬自己被拍马屁时的欢喜,总要教这个小宝贝几手家政绝活,最不济也要回几句“哪里哪里,小陈比我们厉害呐!”之类“谦虚”的话。
当陈筱晴来到盥洗室,里面一下就爆发出欢声,“小陈来了!”
她们这样激动又含蓄,就像看到粉丝群的小明星。
陈筱晴笑眯眯地和所有人打招呼,花了十来分钟。
在接受一堆吃饭的邀请后,陈筱晴终于可以开始洗衣服了。
一边洗,又有妇女搭话。
“小陈啊,昨天拜菩萨了没?”
“啊?”
“就是那个依丝莱娜啊,听起来好有本事的嘞!”
这个论调得到盥洗室广大女性同胞的一致认可。对她们来说,依丝莱娜意味着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