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几许星光点缀在夜幕上,如同暗色的布上用金线缝制的流光。
人来人往的街道热闹非凡,小摊小贩时不时吆喝几声为自己拉客。两旁的商铺主人也不会将其赶走,只是吩咐将挂起来的清一色大红灯笼点上烛火。
街道上服饰各异的人互不干扰,尽兴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物什。
今日是诏和国的灯节。
被明亮的花灯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一架石桥,古朴大气,经岁月流逝如今更显古韵。
深色的青苔默默隐藏在石阶的角落里,潮湿阴暗。
因为远离了玄安城中心的热闹,此处显得异常清冷,偶尔从别处漂来的小巧玲珑的河灯也会慢悠悠的离开。
“姑娘,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为何要来?”十二三岁的女童不乐意地撅起粉嫩粉嫩的小嘴。
女人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石桥上的女童,也不回答她的话,玩笑似的开口,
“三百岁的妖了,还装嫩?”
女童脸上一僵,不自然地看了女子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我三百岁了,是你的前辈,你……”
“我怎么了?”
“你之前那样对我,不行,必须补偿!”
“哦~那好吧,你说,什么补偿。”
女童没想到女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想了那么久的措辞都白费了。
“嗯——”于是气鼓鼓地不想说话。
星鸦:“……”我招惹她了?!
“我,想要一个名字。”女童到很是郑重地想了想,再回答。
名字?
星鸦皱眉,一个已经活了300年的妖怪,竟然还没有起名字。不过也是,她就这么个性子,怕是整日都在想如何到凡尘俗世来玩。
“可,为何是我?”
“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人。”
很多年之后,星鸦都快忘了自己活了多久了,她突然记起有那么一个小妖,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也算活得够久的小妖。
“萱,草字为头,宣字为底。阿萱。”
“可我的本体不是萱草啊!”
“你找我起名字还那么多事,不喜欢就算了!”
“阿萱就阿萱,连个姓都不给。”嫌弃的嘀咕声,可星鸦却偏偏看到了某人偷偷扬起的嘴角。
萱,我的名字。
萱者,为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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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演那么带劲干嘛,又不是真的为她伤心。”步念讽刺地看着地上的夙礼,不耐烦地绕了绕手,“步封,你知道孙惜熙死时有多大的怨念吗?”
地上的男人无动于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步念勾了勾唇,看来要下一剂狠药啊!
“风飞烟和孙惜熙,你更爱哪一个?步醉和步骤,你更心疼哪一个?孙露潇和孙惜熙长得挺像的吧?丛笑呢,为什么会死的那么凄惨?”
“你谁都留不住,谁都护不住!”
‘夙礼’眼睛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望向步念轻笑,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说说吧,我哪里露馅儿了?”
“你演的很好,我一开始没有怀疑,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姓什么。”
“哦?这和我露馅有什么关系吗?”
“我去找线索时,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想听听吗?”
“洗耳恭听。”
步念戏谑地看着他,却没有诉说那个故事:“步醉,死于晗武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九日,步骤生于晗武二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一出生便定为太子,于晗武三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登基为帝。”
顿了顿,好似在回忆,又道:“孙惜熙,死于晗武二十八年七月三十一日,对吗?”
柔和的嗓音勾起了‘夙礼’往日的回忆,像是一个垂暮老者在回忆自己的生平经历一样,目光有些呆滞。
“你想说什么?”
“他人之物,尔应当归还。”
‘夙礼’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步念,他死了这么多年,魂魄在这些年里无意识的四处飘荡。偶然有一次机会进入了这具身体里,并且拥有了原身的记忆。
像是话本子里的情节一样,成为了一方大佬。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倾慕于一位女子,甚至不惜以乌州第二势力的德禄坊为聘礼迎娶她。
而自他进入之后发现自己偶尔可以看见别人前世今生的某些零星画面。
于是他就从罗栩冰的零星画面中猜测出她就是孙家的孙露潇,姑母正是自己求而不得的孙惜熙,熙贵妃。
刚开始,他不甚在意,可做鬼太久刻入灵魂的偏执让他萌生出报复的欲/望。
他开始绞尽脑汁。
有一天,他看到一位小道士路过,就打起来歪心思。
不远万里去向扶谷主人求了一幅画,以大量金钱为诱惑撺掇小道士的师父为画中人作法。
刚开始几天没有任何异样,他也放下心来,认为无需担惊受怕了。再过了些日子,罗家两口子便四处访医,不消多日,罗家小姐病逝。
听下面的人汇报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虽然明面上悲痛不已,每日都要去静室看一遍罗姑娘的画像,外人以为他情深意浓,却没想到他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害怕出了什么意外。
“看着孙露潇,哦不,罗栩冰的魂魄离体,四散飘荡,被镇压在玄冰之下不得往生,不是让人很愉快吗?而且我自视自己隐藏得极好,你怎么发现这不是我的身体的?”
‘夙礼’一手撑地,一手持扇,从地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步念。表情讥诮,眼神满含恶意。
“呵——”步念安抚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神情紧张的欢鹤,然后不屑道,“你可能不知道,老家伙,按辈分我本该敬你一声太祖。但按本事,你只能屈居我之下。”
“哦?”‘夙礼’来了兴趣,也不管步念话语里的不敬,“你姓步?”
“正是步氏第五世,步念。”
“步念,我听过你,以一人之力灭一国之君。很不错。”‘夙礼’难得赞许一句,可随后嘲讽道,“结果还是个亡国之君,步氏打下来的江山就毁在你手上了。”
步念稍稍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自己面前的人,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
步念不在意地嘁了一声,好笑地开口:“父皇留给我的烂摊子,无兵无粮无人无权无势无利。天时地利人和我一个都没占到,让本来就处于权力漩涡边缘的我当皇帝,你让我拿什么去和人多势众的祝海抗衡?”
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控诉让‘夙礼’有些难堪,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
是了,你什么都没给我让我‘无本’强国,凭什么啊?
好,现在我输了你还要怪我,别这么无理取闹好吗?我又不是神仙,一挥手敌军就刷刷倒下了!
“安,安念啊,我们走吧,别和这老怪物在这里纠缠了,我怕他吃了我!”
欢鹤战战兢兢地揪着步念的衣角,也没怎么在意俩人的对话内容,方才的他沉浸在步封借尸还魂的事件中没有缓过来。
他会不会看上我的身体,把我给砍了吧?欢鹤瑟缩在后面,眼神警惕地看着‘夙礼’。
当年,步封的霸王刀法与风飞烟的斜阳刀法并称为当代夫妻楷模的双刀流。
霸王刀法,以凶狠霸道闻名于世,步封更是将此之特性发挥到极致,一出手便毫无余地可留。
斜阳刀法,潇洒不羁,由风飞烟使出添上了几许柔美,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恰似斜阳草树,流光倾泻。
“欢颜楼楼主欢颜习的是霸王戟法,一出手戾气四溢,狠辣无情,可常有人道,其境界和意境比不上当年诏和国开国皇帝步封三分……”欢鹤有些怂了。
孩提时,他曾目睹兄长十步杀一人,血色染红了天际,远方天雷滚滚,金乌浩荡,红霞彤色,血骨尸山。
欢颜楼主欢颜,自此一战成名,众人皆知他一手霸王戟法耍的虎虎生风。
这一幕带给欢鹤幼小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撼,可有人却说兄长的戟法不过步封刀法三分。
如今见到‘真人’,自是害怕。
“怕甚?”步念揉了揉欢鹤的发髻,很是笃定地说,“若他是鼎盛时期,我与他之间毫无悬念。可我不怵这个老怪物的原因,正是因为这具躯壳本就是他人之物,其魂与体之间不契合,怎能和我一战?”
‘夙礼’眉头轻皱,很是不悦,当即站起来平视步念的目光:“你这是何意?”
“你要是真的像当年一样骁勇善战,就不会一直和我周旋了。况且,师父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夙礼,他只认得玄凰门新秀罗栩冰。”步念说到这里,微微莞尔,“我虽然一开始并未怀疑你,但初次见面一通话下来也不过做戏。”
“虽然师父没有直接和我说明,我一个初出茅庐的虾米起初也不敢放肆,没想到你这么能演,要是我什么都不知晓可就被你给骗了。”幽怨的腔调,若是不看主人面上的戏谑还真是那么回事。
翌日。
“什么嘛,德禄坊的主人根本就不待见我们,大老远从芸生阁跑过来可不是受气的!”少女一脸黑线,对于德禄坊的坊主感官更是差到极致。
“小姐——”黑衣男子好声好气地哄着,“那德禄坊是乌州第二,咱们芸生阁只是第四,人家可不得劲踩。您也别气恼了,大不了退而求其次。”
少女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心底不快可又实在拼不过人家。
“好吧。”
路过几个妇人,只听她们‘高谈阔论’道:
“也不晓得这夙坊主是怎么想的,得罪谁不好,怎么得罪了竹西山上的仙人呢?”
“可不是吗,昨天我家小子可是亲眼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硬生生将夙坊主一个八尺大男人拖到山上去了。”
“哟,那可不得了,那你儿子看清那姑娘长啥样了吗?是不是一副仙人之姿,闭月羞花之容?”
“你还知道闭月羞花?”
“我儿子可是读过书的。别管这个,接着说。”
“那倒没看清,但那姑娘身后的小厮模样倒是俊得出奇。一个小厮都是天人之姿,姑娘也铁定差不到哪去啊!”
少女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一头钻进一群妇人之间打探消息,半晌才钻出来。
“小姐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夙礼得罪人了,被人套麻袋捆山上去了!”少女双眼放光,一脸激动外加崇拜,“我要知道是谁,我肯定冲上去就和她拜把子!”
黑衣人揉了揉少女的头,叹了口气:“小姐别任性了,阁主交代下来的事咱还没办呢!”
“你不说我也记得!还有,以后不许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少女拍掉黑衣人不安分的咸猪手,不高兴地说。
黑衣人也不恼,笑道:“小姐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少女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你说,德禄坊的主子都被人套麻袋了,我们可不可以乘机反攻?”说完,她自己都兴奋得颤栗。
黑衣人这次不说话了,长久的沉默让少女收起了大发的玩心,尴尬地笑了两声,很是严肃地开口:“呵呵,我们现在应该去见见那个什么仙人,走!”
认认真真的模样倒是真有那么回事。
另一边,竹西山。
步念悠闲地啜了一口清茶,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欢鹤,不给面子的说:“你自己死咬着不肯告诉我你家在何处,如今却郁闷不爽,给谁看?”
欢鹤自知没有立场,也就闭嘴不惹人厌,只盼望着兄长能够早日救自己脱离苦海。
“阿念。”竹西笑眯眯地招呼步念过来。
“干嘛?老怪物肯说了?”
“没。”
步念满脸嫌弃,浑身上下乃至一根头发丝都透露不满。
“要你何用?”
竹西顿时变得眼神不善起来,危险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语气满满的威胁:“以下犯上?嗯?”
步念完全不怂,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脑袋:“若论起辈分,我跟你也算个同辈吧。”
“你是疯了吧?”竹西伸手敲了敲步念的额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步念则后退一步,避开了竹西的作乱的手,愠怒道:“别再瞒着我了,现如今天下朝堂分为四拨,海国,宜国,润雨国,常青国。剩余地界分为十三州,分别是乌州,桐州,灵州,云州,洛州,昃州,连州,贺州,祈州,茉州,贤州,徽州,珏州。”
说到这么,步念微微一笑,抛开愤怒的表象,很是愉快地注视着竹西苍白的面色,笑嘻嘻地说:“可世人皆说天下三分,我听到的却常常只有两分。师父,你说这另外一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