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竹西收起了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垮着脸问。
“什么嘛,这么经不起玩笑。”小步念微眯起眼,素手轻轻捻起手边的一片绿叶,很是无所谓地笑笑,全然没有一个孩童的天真烂漫。
“走了。”然后潇洒扭头就走,随意朝竹西招招手。
竹西阴沉着脸,掩在长长衣袖里的手攥紧,微微发抖。
“呵——郑昭仪所出的女儿果然聪慧。”
步念停下脚步,侧目看着她,有些奇怪地说:“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嘁……没意思。”
虽然只有三岁,但早早就被‘郑清合’教导启蒙的步念本就不是寻常孩童可比的,何况她还在腹中时就吸收了星鸦的本命魂源。
同时完美遗传了帝王家的无情,对于世事,她向来只抱有好奇和游戏的态度。
“你母妃,以前做过什么……以前和什么奇怪的人有过交集吗?”竹西捏着衣襟,垂头问道。
“你要表达什么。”步念抱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回应竹西的话。
“没,没什么。”
虽然觉得竹西那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看不过眼,但步念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去理会。
笑话。
让她一堂堂皇女去讨好一个她父皇后院里的美人,岂不是落了面子。
是的,步念就是觉得让自己去同竹西搭话是落了面子。
步念离开了好久,竹西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理会一旁的侍女万屏。
半晌,竹西才缓缓回神,用一种万屏觉得很复杂的表情对着步念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才唤了一声,“万屏。”
“奴婢在。”
“准备好歉礼,我们明日去拜访九皇女。”
竹西敛眸,低垂着眼,隐去眼底晦涩的情绪,抚了抚没有褶皱的衣角,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模样带着什么都没明白过来的万屏向自己的寝宫走去,悠然自得。
御花园的小假山后,一道纤细瘦弱的小小身影走了出来,轻快地笑起来,笑声银铃般动听,带着孩子的纯真无邪,仿佛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九姑娘?”
“厉嬷嬷,你可知何为‘妖姬’?”
“九姑娘!”
“玉手纤腰倾城笑,羽裳白衣祸殃民——竹西。”步念弯了弯嘴角,歪着头笑得像只小狐狸,“嬷嬷,你说,母妃是不是曾经和魔鬼做过交易。”
“九姑娘……老奴……”
“哦,对了,回去告诉母妃吧,我身边不需要她的人来时刻监视我!”
“老奴是真心跟着九姑娘的!”厉嬷嬷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膝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委屈地哭诉表忠心。
步念就这样站在她身前看她表演,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笑,但却还是骇得厉嬷嬷身子如筛糠般抖动。
“老奴对九姑娘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是有半点异心,老奴我甘愿天打雷劈……”
“那为何不叫我姑娘?”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厉嬷嬷一番激愤慷慨的誓言,她有些愣。
‘九姑娘’与‘姑娘’,虽然只相差一字,但这里面的含义却相隔千里,厉嬷嬷不管碰到宫中哪位皇子皇女都可以在前面加上一个前缀,例如‘大皇子’,‘二公子’,‘三皇女’。
她肯恭恭敬敬地喊一句‘九姑娘’却不愿喊一声‘主子’或‘姑娘’。
“你心里只认为我同那群兄弟姐妹们一样,大概你心中真正的主子就只有我母妃一人,除此之外,谁都入不了你的眼。是吧?”阴测测的语气,如同宣判死亡的判书,掐断了厉嬷嬷的最后一点希望。
被上一任主子丢弃的奴才,是不可能再被重用的,这是宫里放在明面上的潜规矩,宫中各个主子都默契地遵守。
不管厉嬷嬷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向来好脾气的九皇女所不信任,她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千合宫。
“啊!你说你被皇儿揭穿了?”柔美的女子软塌塌地卧在美人榻上,妖艳与清新的气质糅合在一起,毫不冲突。
隔着一层层轻盈的薄纱,又掺合着神秘的性感。
“是……是的。”颤抖着壮硕的身子,厉嬷嬷跪趴在屏风前。
屏风后的倩影绰约多姿,稍稍一抬手,覆上眼睑,低低笑出声来:“所以说让你收敛一下,我的皇儿可不是别的皇子皇孙,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她厌弃你啦~”
“老奴怎么说也侍候了九姑娘三年呐,九姑娘怎的……怎的……”
女子挑眉,笑呵呵地问:“你,是在怪本宫的皇女?”语气突变,上位者的威压便沉沉地压在厉嬷嬷身上,使得她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老奴,老奴不敢!”
“不敢?所以你不是在怪皇儿,而是在怪本宫?”
“老奴,老奴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今儿个,是阴天啊!花俏,把她带到皇儿那儿去,皇儿她自会知道该如何做。”女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唤来婢女。
“是。”少女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走到厉嬷嬷跟前,“嬷嬷是自己走还是奴婢亲自动手?”
“小贱,蹄子,老娘侍候娘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敢这么说……呀啊!”
惊呼一声,再没有厉嬷嬷叫嚷的声音,宫殿中安静下来。
“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屏风后传来幽幽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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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让你将这个老家伙送到本姑娘这边来?可有带什么话?”步念用白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将自己每根细嫩的手指擦了个遍,然后转头问道。
“娘娘说,姑娘自会知道。奴婢告退。”说完,也不理会步念阴沉的脸色,弓着腰径直出去。
“凌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这宫中人多是敬我母妃,而不惧我这皇女。”
叶凌月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女童,浅浅笑意在脸上荡漾开,“姑娘何不立威?”
“若是那般,那群奴才怕是惧我而不是敬我了。”步念佯装难过。
“可姑娘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知我者,凌月也。拉出去,乱棍打死!”一瞬间,狠厉的仿若变了一个人,高昂着头颅,气势更像发号施令的帝王了。
“来人!”叶凌月叫道。
靖同十二年五月十三日,梵漱宫乱棍打死一名老嬷嬷,其死状凄惨,鲜血淋漓,全身淤青无一处好肉,肋骨移位,胸骨变形,面部狰狞可怖,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
厉嬷嬷,服侍九皇女三年的老人。
步念九皇女之名,不再以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明月清风之姿闻名于皇城,而是以狠厉凶残,反复无常,笑面黑心被宫中婢女太监所惧怕。
即使,她当时只是一个三岁稚子。
步念,靖同帝赐字,温琦。
经此一事,宫中却盛传,九皇女配不上此字,后都被皇帝镇压下去。虽然宫人们没有放在明面说,但每一个进宫的新人都会被关系不错的老人们私下普及一番。
“再后来,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畏惧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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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同十四年一月十六日,竹西晋升正二品昭媛。
靖同十五年八月初一夜,靖同帝第九子步念连夜高烧不退,于八月初三日子时病退,失去一部分记忆与“感情”,此事,少许人得知。
靖同十五年八月初四,竹昭媛殁于寅时,年二十三岁,皇帝将其厚葬,未入皇家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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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新月如钩,薄雾浅云。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梦中,
“若是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你会要吗?”
“那,我会失去什么?”
“你的一部分记忆,还有情绪。”
“什么,情绪?”
“比常人更难以知晓人情世故,更难以体会喜怒哀愁。”
“你会怎样?”
“妖力耗尽,死亡。”
“……为什么选择这么做?”
“现在我叫竹西,竹西萱。以前,吾名仅一字,萱。记忆中有个黑衣女人告诉我: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萱者,为忘忧。可我,忘不了,也不想忘。”
步念深深地望着竹西的灵体,想从她脸上瞧出,哪怕一点点的情绪,可是没有。
竹西想哭,眼睛涩涩的,可灵体是没有眼泪的。
“对不起。”
竹西欣然一笑,坦然受之。
“你该得的。叫我一声萱姨吧。”
“萱姨——”
“我猜,这一声姨,我盼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也忘了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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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武二十四年六月十九日,丽妃上了断头台,同行三十八人,妫水阁连同主子一共四十人,其中丽妃贴身侍女于天牢中于前一日亥时发现逃逸失踪。
派人抓捕,未发现踪迹。
郊外,林间山洞,火光隐现。
“咳咳——”
阿萱恨铁不成钢地怒视‘雅欣’,气急败坏:“你是疯了吗?大牢里走一遭爽不爽啊?啊!你回答我啊!你知不知道这样乱来真的很让人担心,布置了十三年,你就是想找死是吗!你说话啊!”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机关枪一样,不停歇地对着星鸦‘扫射’。
星鸦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安抚道:“这不是没死吗,别害怕,死了也不要紧。”掩嘴的手上,尽是斑驳的血迹。
“干嘛那么拼命,会死的啊!”
阿萱一想到狱卒在牢房里对星鸦做的那些可怕的事,她就忍不住胆寒,忍不住想要,想要……
“还疼……吗?”
星鸦笑笑,一把撕下贴在脸皮上的面具,然后用有气无力的话回答:“三世善人的身份,起码可以帮她实现三个愿望。第一个,让丽妃等人连同帮凶,死。第二个,让丽妃颜面扫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撕开她的伪装,上断头台。第三……咳咳咳咳!”
没有说完,星鸦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有一种不把肺咳出来誓不罢休的势头。
这是在牢房里伤了根本。
吃不好——每天吃狱卒送来的馊饭浊水,不吃也什么都没有,营养跟不上。未出来闯荡历练的时候,在家中也算养尊处优,不曾吃过苦头。
入宫之前,有钱有闲,带着阿萱四处游荡,领略风土人情,体会人情冷暖,告诉她尘世规矩,悠闲自在。
入宫之后,跟着丽妃,当她的贴身侍女,待遇不错,虽然丽妃时常会发小牢骚,但不会真的“大开杀戒”,唯一一次动杀心,对象就是孙惜熙。唯一一个直接性害死的人,是步醉。
睡不好——每天和一堆人挤在臭烘烘的牢房中,随时伴随着老鼠蟑螂,还有女人们的尖叫。
狱卒又时不时接到命令,进来抓几个人出去折磨一番,然后粗鲁地丢回去,再加之‘雅欣’本就是丽妃的贴身侍女,自然受到的‘关爱’略——多。
夜晚,恐惧常伴。
星鸦已经不是第一次接任务了,但是却也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第一次,宫中叱咤风云,贵妃之尊。
第二次,宅斗小妾,怒打薄情郎,坐拥万千财富。
当然,她不会这么容易死掉,但如果死了,那也有办法能够活。和地府合作,自然互惠互利,求的是共赢。
如今回过味来,星鸦觉得实在不好受,她好难啊!
“乌鸦呀,我问你,第三个愿望是什么?”阿萱泪眼汪汪地拽着她的衣袖。
“咳咳,第三个啊……”
星鸦一手拍到额前,下滑捂住双眼。
阿萱眨巴眨巴眼,满脑子的问号,不明白星鸦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我忘了问。”
“……?”
“那,那怎么办啊?现在,现在不能回去啊!”
“回去也没用,那姑娘还没出生呢!我问谁去啊!”
“那,那你怎么不问清楚呢?”
“我想问啊,她根本就没说,什么都不愿意说!要不是不是什么与我而言没底线的愿望,我还准备不接了!前两个愿望还是我连蒙带猜才想出来的!我也很绝望。”最后一句说的那叫一个可怜。
“算了,等她出生再问吧。”
“只能这样了。”星鸦妥协地仰头苦笑。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生过孩子了?”
“噗!”星鸦一个没忍住,将刚灌到口里的水喷了出来,“你从哪儿听来的?!”
(′°Δ°`)完了完了!
被人知道我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要不要杀‘人’灭口?
“怎么会,我还未出阁!”死咬着嘴,星鸦决定坚决不会吐露出一个字。
“我就瞎说,问一问。”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
阿萱也不开玩笑了,正色道:“如果有一天,你生孩子了,请告诉我,我想听她喊我一声姨。”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人。与你在外游历三年,我也感觉到了,你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好像不属于这个时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