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古老的城池饱受战火的摧残依然坚固,城墙的斑驳依稀可见当年战争的悲壮。
慕笙箫道:“过了三都城,约莫半个月的路程就到槐州的边界了。”
“是吗?”江渊平静道,漆黑的眼眸似乎也氤氲着一层雨幕。“我累了,下去走走。”
“可是外面在下雨。”慕笙箫有些担忧江渊单薄的身子是否能经得起雨水的侵蚀。
江渊没有说话,翻身下了马车。
雨水打湿了发丝,衣衫也很快湿透,江渊就那么缓缓地走着,步履带着说不出的沉重,就好像身上背负着什么难以承载却不能卸下的东西。
直到那道青色的背影渐渐消逝在雨幕中,慕笙箫心头已经憋闷无法喘息。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人不该是这样的。贪财也好,好色也好,他应当一直欢笑下去。
“王爷,你好好呆在马车里。我去看看那坏胚子,很快就回来。”
马车外响起红袖的声音。
那秀丽女子在雨中快速奔跑着,很快也消失在慕笙箫的视线里。
山头上,矗立着一座座无字的墓碑,远远望去,一片凄凉的白。
墓碑上没有姓名,亦不知何人所立。深色的青苔是风霜的刻痕,饱经岁月的摧残。
江渊站在山顶上,俯视着山下的云雾缭绕三都城,冷风吹拂。
三年前她站在这里,身后是一个个英姿飒爽的幽冥军。三年后她重新站在这里,身后只余下一座座无字的孤坟。
岁月仿佛从未更迭,又更迭的太快,饶是她也措手不及。
三年前的那一场战争,惨烈又悲壮。那一日和今日一样下着大雨,却成了幽冥军永远的魂归之日。那些她曾相信的,相信她的部下,都已变成了坟冢之中的枯骨,长眠异乡。唯独她还活在这浑浊不清的世上。
“呵”江渊转身自嘲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把酒水倾撒在墓碑前泥土里。“记得在幽冥军成立之初,你们总是在心底骂我是个冷血的魔鬼,没有一丝温情可言,对待你们更是严苛到灭绝人性。是不是很好奇,你们明明没有说出来,我却什么都知道。”
江渊轻笑:“因为……呵呵,魔鬼是能看穿人心的。我能看穿你们每一个人的心。之所以不说也是为了不让你们更加的害怕。因为我担心到你们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就被我给吓死了。”
“嗯,现在想起来,我这个魔鬼好像还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喝过酒呢。不论是庆功酒还是别的什么,一次都没有在一起喝过。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渊挠了挠头,似是在努力回想:“对了,是没有时间,在征战天下的那段日子,幽冥军们总是在各时各地,执行着各式各样的任务,空闲时间少得可怜。现在好了,不打仗了,你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呢,也难得忙里偷闲陪你们喝一次酒。不过还是老规矩,这酒呢就这么点儿完全不够你们平分的,所以谁能喝到就各凭本事。至于喝不到的人,呵呵,活该。先不和你们说了,我先喝一口。”
江渊倚靠着墓碑,轻笑着将烈酒灌入喉咙,与以往的灼热不同竟带了点淡淡的苦涩。
“坏……坏胚子……”
红袖满身泥泞,脏兮兮的脸颊带着淤青,累得气喘吁吁,在看到江渊一瞬间脸上绽放出一抹干净的笑容。
罡风拂过,两声沉重的闷响。
鲜血飞溅到红袖的脸上,笑容一瞬凝滞。
红袖转身,发现地上横躺着两具影卫的尸体,头颅和脖颈只靠着几乎透明的薄皮连着,一地的鲜血。
“坏胚子……”
“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走”
冷冷的嗓音带着可怕的戾气。
红袖不敢相信,眼前杀伐狠辣的人是一直以来和她嬉笑怒骂的江渊。可她知道这就是江渊。她永远不会认错的。
“这些墓碑……”红袖没有问江渊的身份,眼睛被这一片刺目的白吸引,心底说不出苍凉。
“幽冥军”
“幽冥军吗?”幽冥军,所有西秦人憎恨至极的南楚铁蹄。可红袖似乎只是简单地重复江渊的话。
“怎么,不怨恨吗?”
“逝者已矣,不管他们活着做过些什么,死去了,就一切都归于虚无了。”
江渊冷笑:“呵,虚无?恐怕不是所有的西秦人都这般想吧。”
不然那个为幽冥军埋葬立碑之人也不会想着要立无子碑。唯有这无字碑,才能让西秦百姓把他们当做马革裹尸的战场孤魂,而非是侵略西秦的魔鬼军队,幽冥军们才能真正的安息。可是到底谁会替这些侵略过自己国家战败亡灵拾骨立碑呢?
江渊的目光一漂,似在不远处望见了慕遮天的身影,风雨中黑衣如冰,眼眸幽冷,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红袖不解:“怎么了?”
江渊喃喃道:“没什么,眼花了。”
“哦”
江渊望着红袖:“你是一直都跟在秦王身边的吗?”
“不是。我本是南楚人氏。在我十岁的那年,所在郡县闹饥荒。爹娘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我也和相依为命的姐姐走散了。阴差阳错,我流落到西秦被明妃娘娘所救。娘娘待我极好,把我留在身边又找人教我武功。我便一直作为武婢侍奉在王爷身边。”
红袖眼里蓄着泪水,“我命好遇到了娘娘,只是姐姐她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相信羁绊吗?”
“羁绊?”
江渊凝视着天空,淡淡道:“有羁绊的人,不管相隔千山万水,碧落黄泉,总会有那么一根丝将两个人紧紧地系在一起。那么不管时间不管距离都会相聚,或早或晚。”
泪滴滑落,红袖嘴角噙着微笑:“早晚会相聚吗?”
“你不可能一直都跟在秦王身边的。以后的路有什么打算?”
红袖摇头:“从明妃娘娘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用一生去报答她的恩情。娘娘虽然不在了,但是王爷还在。只要王爷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
江渊灌了一口烈酒,“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一个疼惜自己的人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红袖的心猛然一紧,砰砰直跳,羞涩的目光不住地在江渊的脸上徘徊。
“如果要嫁人的话就嫁到三都城吧。这儿风景不错。”
“风景不错吗?”红袖一阵落寞,“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过问。忘记刚才你所看到的。不然,我不会心慈手软。”江渊说着转身离去。
红袖望着江渊的背影,哽咽道:“我会忘记的。那么在我忘记之前可不可以告诉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江渊并没有回头,淡淡道:“冷无心”
冷无心吗?真的是个没有心的人呢。
风雨已停,金色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在江渊的面颊上,一缕温热。
“看来这场酒,你们喝的很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