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六月伏暑天，长歌门少门主出世了。
碍于他母亲过于孱弱的身体，故而离开的行程被推迟将近四个月。
一直待在万花谷不是长久之计，孟长歌的身体近乎一年的休整要完全养起来根本是不可能，好歹旧伤已然痊愈，恢复武艺的日子不远了。
“阿舟？阿舟！”君木提了提音调，“你出什么神？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否？”
孟长歌胡乱点头，动作极为自然侧眸看了终风一眼，眼底下有一圈重重的乌青，很是关心，“没睡好？”
“唔……”
君木视线幽幽地落在马车里不甚显眼的角落，“我是没见过哪个半夜三更搜刮了人家价值连城的药库还能一觉酣睡到天亮的。”
终风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我留东西了。”
君木怒了，“你留什么了？留了一口气直接能气死我是么？”
“在不伤害姐姐的前提下，我有求必应。”
君木脸色几经变换，看上去是强行压住了自己的火气，“我……是哪种人？你也忒不把我……不准反悔！得三件！”
“好。”
得到保证的君木这才一脸肉疼的离开，这叫什么事？一大家子人混吃混喝的大半年，临走的时候还顺他一笔，租子都没有！
从万花谷到新门址渡山用了近乎三四个月，句海崖离万花谷太远，地段好是好，交通这些到底是不如中原大地。
渡山位于永熙与东岳的界土附近，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望不到尽头的翠绿如青禾如麦浪滚滚，清空了所有人一路的疲倦。
青山寨的事务在卫事的搭理下有序不紊的进行，新收多少孩童，又来了哪些投奔的人，银两支出他统统记录在册传给孟长歌。
孟长歌粗略扫了几眼，顺手丢给终风，“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
她最近发掘出终风的新用处，再复杂的帐目在他这里都不用算盘，数目精准，耗时不长，是账房先生的不二人选。
终风点头，迅速的开始核对帐目，“姐姐你要困了就先睡会吧。”
孟长歌打了个哈欠，“徐闻他们呢？”
终风未抬头，书页声轻响，声线温润，“说是去庙里祈福了，小淮身体太弱。”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弟弟还在睡觉，你要看他我晚些抱来。”
这个小东西生下来就是个安静的，除了饥饿操控他时发出无力而委屈的声音，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睡觉。
长歌门重建的事如今还未敢大肆宣扬，孟长歌多少还是避着些七秀坊。门下的规矩制度要她亲自提笔，招收人马扩充阵营也得她亲自过目，大到长歌门未来走向，小到室堂布置，门主恨不得有分身术。
加上还有个小孩，孟长歌困得立在墙边都能抵着柱子睡着。
孟长歌迷迷糊糊，“按着辈份，那是你侄子。”
终风笑了笑，“嗯，姐姐你睡吧。”
这一觉她睡到人定时刻，怀里有团不安分的东西挣扎了几下，发出轻轻的哼唧声。
孟长歌头痛得紧，把小东西贴在怀里喂过奶，轻轻的拍哄着他，没多久便安生了。小胳膊紧紧拉着他|娘|的的衣襟，生怕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孟长歌抬手揉揉眉心，替小东西拢了拢被子，再也睡不着了。
无数个夜晚都是如此，她困得睁不开眼，脑子里混沌一片，夹杂着沉重的回忆。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遏制不住想要大哭的欲望。
小东西睡得安稳，手掌无意识的放在孟长歌脖颈上，似是一个要抱的姿势。他的小手掌很暖和，源源不断的热意传到那块皮肤上，将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包紧，接着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孟长歌轻轻抱住他，心底暗自想着：得空了她也要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什么的，毕竟她儿子身体也弱。
?
又是一年三月，桃红柳绿梨花白。
长歌门终风与吹雪阁一战，折尽吹雪一殿花。
长歌门一时之间得到了江湖上足够的关注。
不知是传说中的终风居然现身和长歌门这厮居然还敢冒头哪个更让人惊讶。
孟长歌忧心的看着树底下的两个小孩，终风抱着大些的，大些的抱着小些的，三个人叠罗汉似的挤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辛千影看得眉心直跳，“要不然，你们俩下来吃点东西？”
徐淮想了想，推了推环住自己的那只胳膊，细声细语的说，“哥哥，要下。”
终风把他放下去，手虚扶了一把，将另个奶娃娃扣下来。徐淮幼稚的以为终风是暂时帮他抱着弟弟，等他站稳了会还给他的。
等他站稳，转身抓住弟弟往怀里拖到时候，终风冲他挑眉一笑，“你要做什么？”
徐淮一字一顿的认真表达自己的意思，“弟弟，抱。”
终风不为所动，徐淮急了，扭头去招呼他娘亲，辛千影捂嘴轻笑，一点都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再看看难得闲下来的小姨，也是一脸笑意，手上的茶盏握得稳稳的。
看了一圈，徐淮红着眼睛，摇了摇终风，“哥哥，要弟弟。”
终风轻轻扒开他，“不行，你太小。”
徐淮大哭，紧紧的抱着终风的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男孩子大丈夫，不许哭！”辛千影作势要去扶他，被孟长歌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等他哭够了，脸上鼻涕泪交流。
孟长歌把他抱在腿上，替徐淮擦干净面上，“舅舅不给你弟弟，小淮要怎么办？”
徐淮扯扯她的手臂，红着眼圈，指指向终风，“姨、姨，去。”
孟长歌将他小手握住，“不对。小淮，不对！你打打不过舅舅，所以你没有舅舅厉害，抱不起弟弟。你如果要抱弟弟，你就要快点长大，变得很厉害。知道了吗？”
辛千影嘴角含笑，“他哪里听得懂？你还不如同他将几个故事记得住些。”
孟长歌突地一笑，三月回春的暖意渗出来，“故事听多了，自己也就变成比尔人口中故事了，结局的好坏还是得看自己。”
徐淮像是听懂了似的，一边抽抽噎噎的点头，一边使劲的拉着她的袖子，“姨，去，弟弟。”
辛千影被他弄得又气又好笑，“瞎点头。”
孟长歌叹气，把他小身板放下，往前轻轻推，“行吧，你还是去吃点心，小姨抱会弟弟。”
孟长歌抱着小东西的时候简直觉得这辈子都没什么能让她这么紧张过了，沿着花园一路回房，半盏茶的功夫她走了半个时辰。
小东西睡着的时候白白的一团很可爱，呼吸的嘴巴微微张开，浑身都是奶香味。
孟长歌抱着他看了一会，把脸颊轻轻的贴上去，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娘亲给你取了一个名字。你爹应该会喜欢的，不喜欢也不要紧，反正他什么都听我的，他很……很爱我。你随我姓，孟虔。”
一通乱七八糟的话，顿时勾起了她的回忆。
关于钟离衍，她最认真的观察他的时候好像是有一回在军营里。
他们一起祭酒，头顶有神明，脚下有平地。她从来都是个不安分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在侧前面的钟离衍身上，越看越移不开眼，几乎要被他身上那种虚无吸进去了。
后来新婚的那一天，他伏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他说：
他曾认真的向天神祈祷祈求一段姻缘。
他愿与我手边的女子执手余生，悲欢与共。
他愿分担她所有的不幸，分享我所有的欢喜。
他愿与她生死同命，再无别离。
他愿给她一个家。
他怎么就这么虔诚？
他都这么虔诚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一个家？
天上下雨了，她嘴角很咸。
孟长歌吻了吻怀里的小东西，孟小虔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吐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音，“娘。”
霎那间，孟长歌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浓厚的喜悦卷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叫什么？”
“娘。”
“再叫一声。”
“娘。”
……
孟长歌乐此不疲。
?
终风一战，长歌门新收的门徒里面不少都是慕名而来的。人数虽然不多而且年纪都不大，但是他们很有热情。
孟长歌感到一阵欣慰，他们起码热情的晨读，热情的练功，热情的探讨。
在这人数不多的门徒中，又有很大一部分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准备看够了终风享受够了就回去。左右长歌门跟那些名门正派比起来，确实有差距，这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
等到一年过尽，他们下山由终风带着历练几次，灭了几个小门小派，做了几个山头的寨主以后，赫然发现自己厉害得不是一星半点。
离开这个想法慢慢被摒弃脑后，况且，门主也不是很丑，师父也不是很凶，伙食也不是太差。
初一大宴，长桌设了四道，桌上各色佳肴挑逗着味觉。
门口的长爆竹炸了半晌，孟长歌端起酒碗敬酒，门徒们跟着端起碗，“干！”
喝过酒，身上暖和起来，孟长歌给每个人打了些碎银钱做压祟钱，博得底下一片掌声。门主一走，大堂上气氛渐渐热闹起来，门徒们相互敬酒，敞开胸怀。
终风逃不过，被缠着灌了几盅才被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