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夜里，柴桑城外几个飞快的影子掠过雪地，大学将至，万物将会被埋葬。为首的女子不由的加快了步伐，余下三人依旧紧紧跟着。
忽的中间最小最单薄的身影顿了顿，“姐姐，停下！”
终风退开几步，与墓雪的背影拉开距离，愈发肯定的说道：“不对，你在骗我们！”
孟长歌闻言随之望去，有些疑惑，不对？哪里不对？
门下的少年也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
终风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墓雪，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于他这样江湖上的人来说，到某一时刻越是淡定的人越危险。墓雪负手背对着他们，临山而立，她周遭的气场压抑得让人不由一紧。
四周的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不安。
终风这么一提，孟长歌抬头，随即也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自小生在上京，帝都十一郡她都去过，而柴桑城是第十一郡，又是魏家祖籍。年年魏飞轩生辰总要邀她同来一番，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之时，青梅煮酒论天下，何等的惬意。
帝都有城，名曰柴桑。东南三百里，曰乌木林，其树皆黑，叶可为青雘。林中多怪鸟，以腐肉为食，音如鸦形如鸠，夏冬春秋，久绝不息。
而此刻，林子里很安静。
他们一路破林而来，却未曾听见一声鸟啼。
终风不假思索，执起孟长歌的手便不停地往后退去。直觉告诉他，这里很危险。七秀坊不同于朝廷势力，他们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生存的帮派，杀人可以没有任何的顾虑。
退开数十丈，终风停下。
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终风握紧手中的剑。
在终风身后，一匹吐着热气的骏马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马背上的人一身玄袍，那人勒住马。恰好半立在阴暗里，看不清男女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如何。唯一看得清的是腰间上的筛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
不知何时，三人已经被人群包围，手持利刃，泛着寒光。
孟长歌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那是一颗由夜明珠雕成的筛子，做工很是精致，浑身通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终风的神情越来越恐惧，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下他们碰上麻烦了，所有的好运自从墓雪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用光，命运的不幸开始降临。
江湖上唯一有次殊遇的人只有一个，七秀坊坊主——七玲珑。
遇上七玲珑，哪怕是十个终风也不一定能够逃脱。
孟长歌回握他的小手，掌心的暖意一点一点传到终风身上。她细眉一挑，手怎么这般凉？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
终风的不寻常她看在眼底，走不了就不如坦然面对好了。对方把他们引入这荒野费了不少力气，绝对不得允许他们命绝于此。孟长歌转身看着墓雪，神情格外的平静，问道：“卓依还活着吗？”
“死了。”墓雪带着笑意，淡淡说道：“她逃跑那天，被抓回来，受不了极刑就死了。孟长歌，如今这将军府满门就苟活你一个了。你们上京孟家再厉害、再尊贵，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罢了，昔日的荣耀、情谊，如今也没有半分剩下的了。”
孟长歌垂下眼帘，身影微微发抖，这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墓雪看着她的这般模样，眉心微蹙，又道：“为你们孟家陪葬的还有江南的萧家。整整一个家族，除了活下来的三少爷萧隽彦，其他的都死了。”
孟长歌一脸错愕，满脸不可思议的侧头看了一眼终风。终风很是犹豫，最终飞快的点了一下头。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就这样因为那个姓钟离的男人一句话，一个家族已然没落。萧隽彦同自己一样，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萧家的没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点不可否认。她想做些什么，却又无可奈何，云采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仿佛在耳畔再度响起。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却又没有办法，这种对于命运的无力深深的透入她的每一寸身心。人只是万千世界的沧海一粟，命若蜉蝣，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正如此时，她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终风被那些人围住、那个叫君木的男子也被生擒绑在一旁，就只剩下掩面而泣。孟长歌第一次面临着这样的绝望，她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自己而丢了命。孟家与萧家合起来的人数已经不是一百两百了，她就是个间接的刽子手。
孟长歌睁大眼睛，眼圈发红，泪水滚了滚，没有掉下来。她记得，她行弱冠礼的那天，哥哥说过，流血不流泪，所以她不能哭。
再软弱，再无力，她孟长歌再落魄，一身傲骨不会少。
架在她脖子上寒刀紧贴在娇嫩的皮肤上，锋利的边沿一点一点割开，留下浅浅的血迹。她皱紧眉头，利刀偏做钝器用，她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血液涌出来，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不过还好，她的玄袍在白天也看不出来更何况现在在晚上。
空气里浮起血腥的味道，夹杂着缕缕药香。
终风嗅见血味，猛然回头，看见孟长歌紧皱的眉头，而君木已经被擒住，结结实实的被绑起来。没有办法了，他收碗，将剑横于胸前，看了墓雪一眼，吐出来两个字，“卑鄙！”
墓雪笑了笑，眸中波光流转，毫不在意的说道：“你终究是嫩了。南方居没告诉你，乱世之中，想要有一席之地，就必须要无所牵挂吗？”
因为三个人被绳索束住手脚，前行的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孟长歌一路沉默，脑子里总是不断想起墓雪的话，像恶魔的诅咒一样，无形之中的悲伤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欠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同萧隽彦随口说的话，如今是真的了。萧家一脉命绝于漫天风雪之中，再无仰望阳光的日子，那成百上千的人命只是因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那天晚上，孟长歌睡得很不好。
可能与地牢里的潮湿有关，所以她冷得蜷紧身子抱住自己。
对不起，萧隽彦，对不起云采，她痛苦的闭着眼睛，心里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