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出事的时候,祖母正怀着小姑姑,就是二婶口中的“皎皎”。
皎皎本是祖父母专门为了女儿取的名字,奈何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生个女儿。等到生下父亲与三叔这对双生子后,又怀了一胎,也没寄托真生个女儿出来。可等到大伯出事那天,祖母突然发作,早产生下了小姑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十几年前大伯出生的时候就想好的名字。没成想等用得上的时候,他们给予父母感情最多的孩子却消逝在了最好的年华里。
因为产后虚弱,祖父轻而易举的瞒住了精明的祖母。奈何纸包不住火,等到小姑姑满月那天,祖母终究是知道了爱子战死沙场的噩耗,自此精神便有些失常。
夹杂些许移情的原因,小姑姑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父亲和三叔对妹妹也是视如珍宝,连后来出生的小叔也要向后排。可谁又能想到,姑姑最后出了那样的事情。祖母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因而在这个家里,小姑姑就是个禁忌。
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还是秦娘告诉自己的。当年祖父对自己虽然也是宠爱有加,但该管教的地方从未手软。
有一回自己不乐意背那些枯燥的兵法阵型,悄悄溜去了后山。弄得一身湿漉漉的回家,祖父见了,罚自己在祖母排位前跪上一整夜,谁也不允许来求情。她连衣服也没换,就那么跪了一夜,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后来将养了半个月才勉强好了个七七八八。秦娘吓得一直流眼泪,嘴里一直念叨着造孽造孽。她又早慧的不像个孩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些前程往事套了出来。
她还记得秦娘擦着眼泪对她说:“阿宛,你素来聪慧。可天底下七窍玲珑心的人千千万,谁又能无忧无虑的活一辈子呢。你莫要怪你祖父,你和你小姑姑长得一模一样,皎皎那孩子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你祖父一直在自责。他对你严厉些,是怕再把你给娇惯坏了。这世间,对女子素来严苛。若是女子的心智配不上样貌,不说活的长不长久,大抵是活的不自在的。你祖父不希望你做笼中鸟,所以现在才尽力给予你飞翔的力量。你呀,莫要再怪他了。”
当时的她虽然早慧,说到底却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怎么会懂这话里藏着的真情与无奈。
等到后来经历过往种种,终于了悟,身边一个可珍惜的人却都没有了。
却说这厢,胡氏又“哎哟”了一声,笑道:“看我这张破嘴,从来不会说话。我就是看着大侄女长的貌若天仙,一时嘴笨,惊得都不知道怎么夸好了,嫂嫂你可别见怪呀!对了,宛儿,这是二婶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你可别嫌弃。”
说着,从旁边随侍的丫鬟手里取过一个锦盒,递到了靖宛面前。
“长者赐,不可辞。”无论胡氏给她送了什么东西,靖宛都会收下,本不欲打开来看,但胡氏那带着期盼炫耀的眼神像是想把她收回的手指灼出两个窟窿来。没奈何,眼神请示过赵氏之后,她便打开了这锦盒。
一看里面的东西,靖宛都不禁想要伸手将抽动的额角抚平。
无他,实在是胡氏这份礼太“重”了。
她送的竟然是足金的一套首饰,不夹杂一丝其它的装饰,整套都是金子为原材料制作而成的。光看那支金钗的尺寸,也最少要二两重。带在头上,只怕是坠的头疼。更不用提那对手镯和大拇指大小的金珠耳坠了。
不仅仅是这套首饰从头到尾透露出的“暴发户”气质,还有这和豆蔻年华截然不符的气质。都让靖宛不禁想问,二婶,您这是将自己的首饰盒错拿给我了吗?但是她面上依旧保持平静,毕竟胡氏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她早已想好无论胡氏做什么,只要不出格,她都坦然面对。
靖宛向胡氏致谢:“多谢二婶。”
嘴角稍带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旁人不由真的觉得她是心悦这份礼物的。
旁边赵氏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发话了:“弟妹,既然你见过侄女了,我就先领她到屋子里歇歇。等下厨房还需你多多操持,晚上的家宴可不能马虎。”
大约是靖宛刚刚的笑容取悦了胡氏,她也顾不得和赵氏斗嘴,掩口笑着说:
“这是自然,一路舟车劳顿,宛儿是该去好好休息休息。一切都交给我吧。”
“二婶也真是的,就会拿这些黄白之物出来丢人现眼,真真是小门小户的见识短浅。”
等出了正厅,靖婧见身旁都是亲近之人,便不由自主的向母亲和姐姐抱怨道。
“阿婧,慎言。”
赵氏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了靖婧的话:“你这样在背后说别人的不好,就是君子行为了?”
靖婧听了训斥,吐了吐舌头,缩了缩头不再说话。却在赵氏不留神的时候,冲靖宛挤了挤眼睛。古灵精怪的样子,也引得靖宛不由一笑。
赵氏没看到靖婧做鬼脸,只瞧见靖宛面上带了笑意,不由好奇:“阿宛,你有什么开心的是吗?”
难不成女儿也是个喜欢金银的,公公和秦娘不会把女儿教坏了吧?
靖宛不由得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的笑意。怔了怔,末了低语:“没什么,就是见了母亲和妹妹,心里的欢喜藏不住,只好跑到面上来了。”
胡氏一听,只觉得心头又一酸,眼泪差点止不住。
靖婧听了,也心有戚戚:“阿姐,不要难过,今后我们一家再也不分离了。快活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又向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阿姐!你还未见过阿婵吧。快快,我带你去见她。她可爱吃了,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真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阿婵?她有两岁了吧?”
靖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惊颤。
“是呢是呢,小猪猪一个,也不爱走,都两岁了还老让乳娘抱着,可懒了。”
靖宛被靖婧拽着去了赵氏的卧云居,一路昏昏沉沉,直到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小褂的孩童躺在床上安睡。她才惊醒过来,这是阿婵。
“听说你这妹子,是父母同时梦到圆月而怀,故而取名为婵。说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我又怎么会放任她与你那贞洁母亲一起去死?当然是打算养成之后为我所用,幸而当初你自投罗网。不然受苦的,就是你这妹子了。既然现在你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我又怎能留你。说不得,等你死后,你妹子注定是要接你的班,吃这口饭了。”
那些逃不开梦魇,那人一句一句剖在心上的刀子,死前不甘心的那片夕阳。
终于,靖宛眼前一黑,像是这样才能逃开那些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