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略显空灵的声音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平静,像水中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向远方散去。
一名年约舞勺之年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铺满琉璃的地面上,走的极其缓慢,边走边张望四周,可四周只有白茫茫的微光,空无一物。
小姑娘显得有些紧张,双手不由握紧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
“有人吗?这是哪里?”
“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小姑娘身体猛地一滞,随即慌张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根源,但好像只是徒劳。
“你是谁?”
“很重要吗?”
小姑娘好像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天道:“我只想知道这是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谢谢。”
“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因为书上说相逢便是缘分。”小姑娘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回答,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很甜美。
“相逢陌路而已,何来缘分。”说着,一位身着黑色披风的孕妇凭空出现在女子身前一丈处。
小姑娘猛地向身后退出两步,一脸惊讶。
只是不待小姑娘走上前询问什么,那名身着黑色披风的孕妇便瘫坐在地上,面露痛苦,应该是要临盆了。
小姑娘应该是个热心肠,不由分说便快步走上前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觉着此时应该做点什么。否则,她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
多好的人儿啊,善良、朴实、纯真,就像那冬日里的暖阳,总能给人希望。
小姑娘扶起瘫倒在地上的黑衣孕妇,那名孕妇因急剧的痛苦而变得面目扭曲,只是口中还仍然念叨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姑娘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只是有些着急,跪坐在地上抱着生不如死的孕妇,安慰道:“再坚持一会,你可以的,就快结束了......”
可是,那名孕妇终究还是没能挺过来,在诞下一名血肉模糊的婴儿之后便断气了。而那名所谓的婴儿,不过是一块血淋淋的肉球罢了。
一阵疾风吹来,除了小姑娘之外所有的一切皆幻作一团黑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姑娘呆坐在地上,眼中泪花点点。她不记恨那名孕妇的冷漠,只是不理解这世间为何会如此无情。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女子耳畔响起,“是不是很伤心?”
小姑娘没有了之前的大惊小怪,只是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起略显稚嫩的脸庞点了点头。
“不必伤心,这便是生的痛苦,人之常情罢了。”
“我虽然明白,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流泪?”
“因为心里感到难过,所以流泪。”
“是吗?”
“不是吗?”
“是与不是不必急于一时下定论,或许,不久以后的你便不再会这般认为。”
小姑娘有些迷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你且往前走便是。”
小姑娘慌忙站起身来,“谢谢姐姐,可哪里又是前方呢?”
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回答她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虚无。
小姑娘缓缓闭上眼中,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嘴里则小声的嘀咕着什么,应该是在祈祷。
不一时,小姑娘睁开双眼,向正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小姑娘又累又渴,便盘腿坐在地上想要休息一会再赶路。
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一位身着布衣的白首老翁端着一个小茶碗正缓缓向女子走来。
小姑娘赶忙起身上前扶着这位步履蹒跚的老翁,“老伯,您且小心着点脚下。”
老翁应该是已过鲐背之年,须发皆白,脊背更是弯到抬不起头来。
“小姑娘,谢谢你啊。”这几个字,老翁说的极慢。
小姑娘也是天生乐观的心性,此时又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把深处绝境的事情统统抛到了脑后。
又走了有一小段路程,白发老翁实在是走不动了,缓缓坐在地上,但手中的小茶碗依旧握地很紧。路上小姑娘也曾提出帮忙拿着那个只装了半碗水的小茶碗,但被拒绝了。
“老伯,您还好吗?”
老翁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则穿着粗气,已然是命不多时。
小姑娘很懂事地用手轻轻抚着老翁的后背。
突然,老翁双目暴睁,嘴巴张开,猛地将紧握手中的小茶碗抛了出去,“啊...要...死...一起...”话未说完,老翁便断了气,只余小姑娘一人独自望着地上被摔得稀碎的小茶碗,怔怔出神。
她心里有一些闷,有些不解。书上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善,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书上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事实也并不是这般。
当小姑娘回过神来,白发老翁已经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这天地之间。只是,那被摔碎的小茶碗依旧还散落在地上。
小姑娘使劲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因为口中早已如火烧一般,没有半点口水。
突然,小姑娘眼睛一亮,那被摔碎的小茶碗虽已四分五裂,但碗底依旧还在,里面还有一些水。
小姑娘踉跄起身便要朝那个碗底奔去,只是无巧不巧,由于起的太着急,小姑娘脚下一滑,便向前摔了出去,手腕磕到了破碎的碗底上,仅剩的一点水洒了一地,手腕处则是鲜血直流。
“水...水...”
“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小姑娘的头顶响起。
小姑娘个努力抬了抬头,接过水囊猛灌起来。
“慢点喝,还有呢。”
待小姑娘喝完全部的水才开始看向那个只闻其声却一直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来者应该是名女子,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只是无法看清长相,因为她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只左眼。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左眼,但是可以想象她的美貌与善良,因为那左眼是那样的清澈透明,像极了一汪泉水。
“我与你素未蒙面,但你却已经见过我,对吗?”
“是的。”
“你的声音很温柔。”
“你的眼睛很好看。”
小姑娘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右眼,摇了摇头,“很吓人的。”
“不会,像阳光一样璀璨夺目,散发着温暖。”
小姑娘扬起了暖心的笑脸,“谢谢你。”
“没什么的。我要走了,你还是往前走便好。”说着,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消失在一片片白茫茫的微光之中。
小姑娘起身想要打一打身上的尘土,却发现琉璃的地面,不染一尘。
这次小姑娘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双腿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小姑娘的双脚越来越沉重、身形也越来越摇晃。胸口的沉闷让她不得不张大嘴巴喘着粗气,但仍是感觉呼吸困难。胃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不止,可是吐不出任何东西。因为她,胃中空空如也,喝进去的那一囊水也早已化作汗水,消耗殆尽。左心处的阵阵绞痛,也让她眉目紧皱。
一个踉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竟已是感觉不到摔倒而带来的疼痛。
“我是不是要死了...不,我还不想死...谁能救我...谁能救我...救我...救...”小姑娘不停的呼唤着,声音越来越微弱,微弱到细不可闻。
可怜的人儿,可是谁又能救她呢?
此时,那个温柔的声音在小姑娘的心里响起,“起来啊,快点起来。”
“可是我好难受,感觉自己要死了一般,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没事的,不过是病了罢了。”
“又是人之常情吗?”
“对,人之常情而已。”
“人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凤凰涅槃,破茧成蝶,总是要经历一些痛苦的,这样才能磨砺心志,坚定心中不变的信念。”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看你的内心世界还很强大,还能与我对话,神识也还清醒,你可以活下去的。”
“那谁又能救我?”
“没有人。”
“没有人?”
“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
“可我感觉我已经不行了,又如何自救?”
“不要相信你的感觉,因为那不一定是真的,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那什么才是真的。”
“活着。记住,你可以救你自己,而且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一语言毕,那温柔的声音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小姑娘双手不由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手指甲陷入手掌内,渗出丝丝血迹。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小姑娘猛地坐了起来,额头上冷汗直流。
原来只是个梦。
可这个梦,又是这样真切。
小姑娘甩了甩脑袋,不知是想甩掉些什么?
想甩掉刚才那个梦吗?可那梦中所出现的感觉她已经体会过了,这种感觉会在她心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想从梦中清醒过来吗?可梦中梦,无论如何清醒,都是在梦中。
小姑娘看着深陷掌心的指甲,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果刚才的那个是梦,那此时的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这些年所有的过往恍若江河一般,一场场、一幕幕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记忆的源头一直追溯到九年前的那个早上,那年她四岁,被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父亲牵着稚嫩的小手,亲自送进了无尽深渊。
“是否有一种可能,这九年里发生的一切,皆是一场梦。而我,只是一直在活在梦里。”
可是,并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因为周围的一切,空无一物。
小姑娘站起身迷茫地看向前方,不急不缓朝前走去,这一走,便是许久。
这一路上,小姑娘再无饥寒劳累,只是小姑娘的眉头越皱越深,脸上也再无笑脸,稚嫩的脸庞变得愈发深沉。
走着走着,小姑娘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如今的自己,而是九年前的自己。而自己的小手,被一名朴实敦厚的农家汉子牵着,好像要前往什么地方。
“要去哪里?”
汉子猛然一惊,因为这稚嫩的声音里竟有一股寒意。
“小乔...”说着,汉子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脸蛋。
“要去哪里。”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汉子好像有些为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挠着头。
“到底要去哪里?”小女孩不依不饶地问了第三遍这个问题。
“去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何为特殊?”
汉子仔细看了看身边的小女童,的确是自己的亲闺女,可是又感觉她并不是,因为她有些陌生。
“有去无回。”
“是指我吗?”
“不,还有我。”
“我为什么会一去不回?”
“因为你还小,不知道回家的路。”
“那你又为何会一去不回?”
“因为...以后你便知道了。”
叹春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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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他吗?”
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而身前站着的便是那位覆着银色面具的女子。
“恨。”
“可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配。”
“他可能也有他的苦衷。”
“他可恨,这世道也可恨。”
虽然看不清戴着银色面具女子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有些失望。因为她,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
“你接着往下走,会看到更多当年你未曾看到过的景象。”说着,女子朝相反方向走去,不一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选择向前走下去。
不多时,小姑娘便看到自己的那位“父亲”,只是他并不能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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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钱交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把庄稼汉子模样的男子拦住。
汉子面色吓得铁青,嘴唇也哆哆嗦嗦的,弯着腰,双手死死护住腰间。“好汉...好汉行行好...”
其中一名劫匪一脚将汉子踹倒,“费什么话,交钱就行了。”
“救命的钱...行行好...救命的钱...”说到最后,庄稼汉子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
只是,那几名劫匪除了开怀大笑之外,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当天晚上,庄稼汉子于村口的树上,自缢而死。
几日之后,他那位已经瘫痪在床、疾病缠身的老母亲并没有等到儿子拿着卖儿鬻女的钱买来的药,死在了病榻上。可能是病死的,可能是饿死的,也可能是渴死的,但终归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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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是否还怨恨你的父亲?”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又出现在了小姑娘的身前。
小姑娘并未着急答话,只是低着头。
“我们皆是尘世中的一粒尘埃,由不得自己分毫。那些劫匪虽可恨,但那可恨之人却又有多少我们所不知的可怜?”
“你是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女子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看见了什么,又或者遭遇了什么,都不要泯灭掉心中的那一点善心。”
“我并不恨他把我卖给叹春院。”
“那就好。”
“我只恨他的无能和这世道的冷漠。”说着,小姑娘缓缓抬起了头。相由心生,此时的小姑娘早已没有了阳光般的笑容,有的只是如冰般的寒意。
覆面女子也是一惊,身形不由有些摇晃。
“我记得你说过,凤凰涅槃,破茧成蝶,总是要经历一些痛苦的,这样才能磨砺心志,坚定心中不变的信念。”
“对,是我对你所说的。”
“可要是心中的信念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又当如何?”
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覆面女子惨叫一声,身形随即消散在小姑娘身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小姑娘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气质也已是不同以往。
这时,一个温柔但很虚弱的声音出现在苍穹上空,“生老病死,无论是否你所愿,你皆已体会过。八世轮回,你已走过一半,接下来的路,全凭你的意愿......”
“既然身处梦中,又怎知这一切不是幻觉。”不待虚弱的声音说完,小姑娘径直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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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为爱别离苦?所爱之物破坏离散。
何等为怨长久苦?所恨之事山海难平。
何等为求不得苦?所愿之事烟消云散。
那何等又为放不下苦?
小姑娘已走到了路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两扇门,一扇为生门,而另一扇为死门。
覆面女子挡在死门前,身形飘忽,只能依稀地看出是她。
这次小姑娘率先开口,“这两扇门又有什么含义?”
“决定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只能由我来决定。”
“的确只能有你来决定。”
“那我选死门。”
“你这又是何苦?我是不会害你的。”
小姑娘嘴角冷笑不止,“是吗?”
覆面女子缓缓摘下银色的面具,露出和小姑娘九分相似的面容,“因为我便是你。”
“是又如何?”
“你为何要这般一条路走到黑?”
“哼,要怪就怪这世道。他一辈子未曾做过任何坏事,却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是谁之过?”
“这是一个局,你已入局,所以看到的皆是些苦难。可是,世道并不皆是这般。纵使乌云密布,你仍要相信,总会有一缕阳光破云而出。”
“可我现在并不喜欢阳光,不必等,所以也不会失望。”
不待女子再说些什么,小姑娘一记手刀插进了女子的左胸,“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如今已是最后一苦,可我已经体会不到了。”
说着,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着死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