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前出豫州。”傅帷看着手中的密信,凝眉不展。这封密信并不是来自血衣侯府,而是来自将军府,这才是傅帷凝眉不展的真正原因。他知道出事了,可到底是何事,信中并未交代,有的只是这短短七个字。
“公子。”
傅帷并未看向门外,依旧凝眉思索着,“进来。”
白朴轻轻走了进来,“侯府的密报。”
傅帷猛地一抬头,“讲。”
白朴将密报递给傅帷,“还是公子亲自己看吧。”
傅帷接过密报,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侯爷,大将军已悉数将扬州军镇三十万兵马调布三州,北防兖州水师,南拒南蛮诸多部落,西抗荆、凉二州,于青、徐、豫三州交界处邺城部署五万精锐之师,直逼豫州下津城。侯爷此时可动身南下,前往徐州,这期间不必惊慌,切勿露出破绽。大将军于谷雨时分会进京面见皇上,至于这次面见的结果如何,也将决定着东傅三州的立场。”
傍晚时分,傅帷、熏黛、小乔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白朴则站在傅帷身后。
“明早启程南下。”
熏黛不冷不热道:“墨竹尚未返回,可否需要留下书信?”
“不用了。”说着,墨竹从外面走了进来。
熏黛循声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墨竹,总感觉有些异样。这种异样的感觉绝不是来自墨竹身上那布满灰尘的衣服,也不是那夹杂在头发之中的沙尘,而是整个人气息的变化,但到底是哪一种变化,熏黛也说不清。
墨竹并未落座,直勾勾地看向傅帷,“再等等,如何?”
傅帷嘴角扯起一抹笑意,“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二十四衙的人还在豫州。”
“嗯?”
“施襄夏的事情过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几日前,二十四衙的四张狂去了一趟北蒙兖州。”
“何事?”
墨竹冷声道:“你毕竟身在豫州,中皇迫于东傅的压力,不敢直接下杀手,所以便想借刀杀人。而所借的这把刀便是北蒙流沙界,只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二师哥便去拦截了这四人。”
傅帷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想来东傅起兵之事也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既然自己尚且无事,那便说明二十四衙并未借到刀,只是二哥他...
傅帷双手指节因过于紧张而泛出白色,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二哥,如何了?”
“还活着。”
“身在何处?”
“鸢飞阁。”
“又是谁的十年?”
“大师哥陈仓。”
傅帷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还有一旬的时间。”看似轻描淡写地点了点桌子,可是桌子上却留下了两个深深的指印。
傅帷一直在刻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因为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怒气,他知道,愤怒是一座深渊,足以埋葬任何一位野心勃勃的文臣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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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下津城。
一间普通的院落里,一名看不清长相,但身材妖娆的妩媚女子仰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埋怨道:“这无聊透顶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虽是埋怨,但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皆散发出一丝丝魅惑风情,像极了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但凡男子看见这般景象,少有不动心。倒不是说这名怎么也看不清长相的女子有多美,只是这种风情却不是谁都有。
女子对面蹲着一名中年汉子,衣服上绣有三颗骰子,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对于女子风情万种的搔首弄姿还有那慵懒酥醉的声音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是完全无视。
女子看向中年男子,有些恼怒男子的不解风情,抬腿一脚便踢了过去,“死赌鬼,少他娘的挡老子晒太阳。”声音里完全没有了那种酥酥的感觉,沙哑粗糙。
被踢了一脚的男子也不懊恼,看了看女子,又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灰蒙天空,挪了挪屁股,继续低着头。
女子犹自气愤,站起身来,叉腰道:“赌鬼,你难道就不想走出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去赌场里一掷千金、挥斥方遒?”
一直蹲在地上的男子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摸了摸头发上黏黏的东西,认真道:“这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女子也被男子逗乐,躺在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骂:“你就收拾收拾去世得了,活着干啥,连他娘的鸟都看不过去了。”
一名头顶刺了一朵茉莉花,浑身上下透着邪气的和尚自屋内走了出来,并没有看向女子不拘一节的躺姿,而是看向蹲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知和尚走了过来,不过依然没有起身,依旧自忙自乐。
和尚看了看地上来往不息、络绎不绝的蚂蚁,“是单数还是双数。”
“我赌是双数。”
“为何。”
中年男子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沉重地看向北方,“因为祸不单行。”
“砰。”一声炸响,似平地起惊雷,无名院落自正北方向被人以蛮力一刀劈成两半。
尘埃落尽之后,一名身着黑色华服女子出现在院落外,而女子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泛着猩红色刀芒的巨刃。纤细的身材与巨大的刀身,猩红色的刀芒与高贵的黑色华服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好似冰与火一般格格不入,但又给人一种就应该如此这般的错觉。
不得不说,妖刀新亭侯在手的熏黛,整个人的气场也为之一变。
和尚双手合十看向熏黛,轻笑道:“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妖刀新亭侯又已悄然出世,那阁下想必便是熏黛吧?”
看不清面相的妩媚女子不由一惊,饶有兴趣地看向熏黛,“罗群曳地苏流畔,醉海潮声不知卿。原来说的便是你。”言语之中没有如临大敌的惊慌,反而透露出一丝仰慕之情。
熏黛这月余时间心中一直压抑着一股怒气,无处释放,此时这股怒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
不由分说,熏黛双手握刀,身体一跃而起,手中的新亭侯顺势劈下,又是一刀劈字诀。
浑厚的刀势好似一条恶蛟,翻腾而至。
强锋不可与之碰,更何况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妖刀新亭侯。
刀势之下的三人分别向四处散去,规避其锋芒。
正是此时,只见熏黛一刀劈出之后身体借助刀势向前猛一翻滚,身体半蹲,右手倒持新亭侯,紧接着朝正在后退的中年汉子奔去。
一个擦肩,新亭侯横向斩向中年男子腰间,倘若这一击击中,男子必将被腰斩于新亭侯之下。
“呲...呲...呲...”一串火花之后,男子并没有预想中那般被人拦腰斩断,只是整个人像一支急速飞掠的箭矢那般,径直砸向地面。
熏黛双目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血丝,不待那名男子落地,身体略微下倾,又直奔男子而去。
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一番攻势之下,此时与熏黛对敌的三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霸刀无匹”。
将要一头砸向地面的中年男子顾不得护住自己的身体,双手猛然一挥,子午鸳鸯钺自手中飞掠而出,双燕归巢。这一记双钺,不求逼退熏黛,只求能为自己的求生之路多争取一个瞬息。
邪气和尚双膝跪地,双手结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印,随后双手猛然拍向地面,口中则念念有词,声音细小,不知在念些什么。
妩媚女子虽然倾慕于二十年前的熏黛,但此时生死攸关,也没了那分矫情,九尺骨刃自腰间抽出,身形则直奔熏黛背后而去。
“砰...砰...”两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子午鸳鸯钺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再度返回中年男子手中,而是被新亭侯霸道无匹的刀势所阻断,深陷地中。
还差一步,也就是那么一瞬,中年男子必死于新亭侯之下。
可就在此时,熏黛猛然停下飞掠而至的身影,双脚踏向地面,手中的新亭侯则倾力刺向地面,猩红色的刀罡更盛一筹,将一平如整的地面炸出一个纵横交错的沟壑。
一双巨大如鬼魅一般的黑色双手自地下伸出,黑雾缭绕。黑色的迷雾与猩红色的刀罡缠绕在一起,不停发出“滋...滋...”的声音,好似火烧皮肉那般。
邪气和尚拍向地面的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头顶藏青茉莉之上汗珠点点。
妩媚女子手中肆意弯曲的九尺骨刃像一条毒蛇一般,直刺熏黛后心。
地下伸出的万恶之手,背后如影随形的锁魂刺,还有看似散落一旁,其实随时可以背后取人性命的子午鸳鸯钺,此时熏黛的处境,已是千钧一发之际。
熏黛轻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倾力将插入地面的新亭侯拔出,不待形如鬼魅一般的黑色巨手伸出地面,身形快速旋转,双手紧握的新亭侯随之舞出一个猩红色的光圈。
这反身一刀,径直劈砍向妩媚女子的脖颈处,九尺骨刃根本挡不住新亭侯的攻势。
刀光火花之间,九尺骨刃已被击落在地,新亭侯的刀罡深深嵌入妩媚女子的左颈,汩汩鲜血顺着粗壮的刀罡流下,只是鲜血还未曾滴落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未曾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熏黛手中的新亭侯并未有任何的停滞,扭转腰身,身体腾空而起,双腿一字劈开,一记崩字诀自上而下奋力劈出。暴涨的猩红色刀罡如泉涌一般,倾泻而下,砸向中年男子。
轰然一声炸响之后,一条长约百尺的沟壑横空出现。而在深沟的尽头还站着两人,邪气和尚搀扶着双臂鲜血淋漓的中年男子。
熏黛看了看中年男子手中握着的子午鸳鸯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双燕归巢便是双燕归巢,有去无回又怎能叫做双燕归巢?倘若适才有一分托大,低估了中年男子的实力,那局势可能便不是这般了。
中年男子看了看血肉模糊已经抬不起来的双臂,没有狰狞的笑意,只是平淡开口道:“虽说敌不过妖刀新亭侯无匹的刀势,但我夏桀的钺,绝不会白刃而返。”
熏黛突然注意到夏桀双钺上浅浅的血迹,那血迹绝不是来自夏桀自己。因为,沾染血迹的地方是钺刃。看到此处,熏黛心中一惊,凭自己的感知,适才那一刀崩出,不应该感受不到双钺的存在,况且那双钺还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两道伤口。
不对,为何自己连伤口在哪都不知?
熏黛暗叫一声不好,身体急速后掠。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邪气和尚将一枚符箓掷向熏黛身后,红肿的双手迅速合十,一声大喝,“定。”一纸青雷萦绕的符箓悬在熏黛上空,如影随形。
“破。”邪气和尚又是一声大喝,青雷萦绕的符箓瞬时被燃烧殆尽,与此同时,一道粗壮的滚雷在熏黛头顶炸开。
熏黛自知那纸符箓绝不简单,未有丝毫地掉以轻心,右手倒提新亭侯,倾斜砍向那道从天而降的洪雷。
只是,未待新亭侯硬抗那道洪雷,熏黛突然感觉右肩一凉,一尺骨刃已经洞穿了熏黛的右肩,鲜血顺着骨刃曲折蜿蜒的沟槽缓缓流下,浸染了一袭黑衣。
也就是这一刹那,奔袭而来的青雷已至熏黛眼前,新亭侯并未能如预想中那般挡住这一击。
“爆。”
粗壮的青雷瞬时炸裂开来,一道道青光爆射而出,刺破云霄直上苍穹,地面之上已是满目疮痍,沟壑深邃纵横。千尘纷扬之中,隐隐还有两个身影站在那里。
适才青光乍现之间,好像有一抹黑色的影子从邪气和尚的眼前一闪而过。
和尚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安、恐慌、亦或者其他,和尚自己也说不明白。如果踏入杀手一途算是误入歧途,那算来,和尚也已经在这一条不归路上行了三十载有余,见过太多沿途的风景,经历过太多次的命悬一线,可从未有过这种异样的感觉。
尘埃落尽,风雷匿迹,两个模糊的身影已不再模糊。
熏黛一袭黑衣已不再华丽,双臂衣袖破碎殆尽,露出白如莲藕一般的手臂,只是右臂白红相间,血丝密布。嘴角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迹,头发散落瘦削的脸颊两旁,有些癫狂。
而熏黛的右手边,还站着一名女子,便是原先那名妩媚女子。只是,她的身上再也散发不出那种风情万种的魅惑之情,总也看不清的面容此时也一览无余,那是一张......
熏黛嘴角狞笑,将穿透右肩的九尺骨刃一寸寸抽出,声音沙哑,“火舞之媚的确不容小觑,瞒过了我手中的刀。”说罢看了一眼死的不能再死的妩媚女子。女子左颈处并未有致命刀伤,熏黛眼中足以一击毙命的一刀,的确击中了女子,只是那道伤口不在左颈,而是左肩。
半寸之差,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