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间小小的院落,傅奔站在那已经结了冰的小池塘旁,透过冰层看向水底下那濒临绝境却仍不自知的鱼儿。
傅帷轻轻抛洒了一把鱼饵在冰面上,冰面下的鱼儿像发疯般地撞向冰面,但这一切都是枉然的,这些鱼儿除了会撞伤自己,并不会吃到任何东西,一切都是徒劳的。傅奔好像很喜欢这个场景,目不转睛地盯着冰面。
正当傅奔出神之际,姜途出现在傅奔身后,沉声道:“大公子,有韶府的密报。”
傅奔背对姜途,“念。”
姜途有些犹豫,只是低着头,并未打开密报。
傅奔皱眉道:“念。”声音之中隐隐有怒气。
姜途双手颤颤巍巍打开密报,虽是寒冬,但额头上却已经冒出丝丝冷汗,颤声道:“傅帷,死。”
傅奔仍然只是皱着眉,脸上没有震惊也没有欣喜,好像这件事毫不关己一般。
可是,姜途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东部三州任何一位局中之人来说,无论立场如何,都是个晴天霹雳,更别说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傅奔了。
在这九州大地,整个元贞初年,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便是南蛮二十万士卒趁四藩进京之际,大举进攻扬州军镇,成就了落襄大战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傅帷也成了元贞初年的第一位人屠,敕封血衣侯,食万户;第二件事,应该就是姜途刚才念得那条密报,‘傅帷,死’。
两件大事皆是围绕着一个人发生,那便是傅帷。其实,倘若傅帷没有被敕封为血衣侯,第二件事可能并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也不可能是现在,至少会是在几年后的某一天,可能还是万物枯败的冬日,也可能是繁盛荣茂的夏日。谁也不能确定,因为这些只是猜想罢了。
傅奔把手中的鱼饵全部倾洒在冰面上,任由冰层下面的鱼儿不顾生死地撞击冰面,不过显然,傅奔的思绪却已不在这里。
傅奔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呢喃道:“三弟真的死了吗?”
姜途只是低着头,噤若寒蝉。至于傅奔说的这句话,到底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姜途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多说些什么。
傅奔转身看向姜途,突然问道:“姜途,你跟了本公子多少年了?”
姜途依然弯着腰,沉声道:“七年。”
傅奔突然笑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吗。”
姜途选择了沉默,话多必失。傅奔有太多恃宠而骄的属下,但最后皆被傅奔亲手所杀,这些事情,姜途这些年,见的太多了。自从跟着才舞象之年便谋略过人的傅奔走出将军府之后,姜途便没多说过一句话。或许,在姜途眼中,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多得宠的属下,终究还是奴才,无论奴才有多忠心,但只要主子觉得你有一点异心,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这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说是卸磨杀驴在主子心里甚至都是抬举他们了。
傅奔眯眼观察着姜途接着道:“你觉得韶府传递过来的这张密信,可信度有多少?”
姜途沉吟半刻,“属下不知,公子吩咐什么,属下便做什么,其余的一概不关心,所以对此事也并无任何的见解。”
傅奔大声笑道:“你倒真是小心谨慎惯了,跟随了本公子七年,竟一句冒失的话未曾讲过。”
姜途依然弯着腰,低头不语,又是许久的沉默。
傅奔走向房间,“下去吧,时刻关注血衣侯府的情况,一有消息,随时汇报。”
姜途应声退下,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
傅奔早就已经怀疑姜途与血衣侯府有关,上次汇报情况时,傅奔本想除掉他,但想着或许还能将计就计钓到大鱼,便一直留着他到现在。
而现在,也快到了收网的时机了,傅奔很期待。
傅奔认为姜途可疑,可能只是因为他太小心谨慎了,有点冷静的过分,这一点,令傅奔很不放心。七年的主仆之情,根本抵不过这莫须有的怀疑。
就在傅奔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被厚重冰面禁锢于池塘底部的鱼儿突然撞碎了冰面。
或许,意料之外才是情理之中。
一炷香之后,万长青出现在傅奔的房间内。
傅奔闭着眼侧躺在睡榻上,“傅帷到底如何,是生是死?”
万长青弯腰道:“三公子,还活着。”
傅奔猛然睁开双眼,面色沉重地看向万长青,“你确定?”
万长青点了点头,接着道:“属下那日虽然一直跟随着三公子,但并未敢跟随的太近,毕竟以属下的修为,想要瞒过三公子身边的那位何护卫,根本不可能。属下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千变圣手萧云突然撤退。两个时辰后,何护卫驾驶着马车,驶向血衣侯府。”
傅奔皱眉道:“那时你看到傅帷还活着?”
万长青摇了摇头,“那时属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属下比那辆马车提前两天到达血衣侯府,藏身于血衣侯府不远处。两天后,辰时,马车抵达了血衣侯府,三公子自己走出了马车,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但身体应该并无大碍,行走时,并无人搀扶。”
傅奔面色阴森,脑中则在急速思索着,口中呢喃道:“想要瞒天过海吗?”
万长青站在傅奔不远处,低头道:“需不需要属下潜入血衣侯府再查探一番?”
傅奔摇了摇头,突然起身道:“那日战况如何?”
“二公子和三名扈从已经无一战之力,倒身在五里之外,吴越身死,但三公子也被吴越一记重拳击中眉心,倒在地上。何护卫破了随意和尚的结界,但也已身受重伤......”
傅奔看向万长青,压抑住怒火,森然道:“接着说。”
“萧云与何护卫说了几句话,不知运用什么秘术,召唤出一只浑身冒火的大鸟,之后便不见了。”
傅奔脸若寒冰,闭上眼缓缓道:“与你一起在暗处观察血衣侯府还有谁?”
万长青思索了一会,沉声道:“当时属下独身一人,并未发现还有他人,只不过在属下离开之际曾在血衣侯府附近看见了姜途的身影,属下和姜途虽都是为公子做事的,但各司其职,所以也并未打招呼,便匆匆离去。”
傅奔脸上划过一丝残忍的笑容,桀桀笑道:“哦?这个消息很有意思。”
万长青心知不妙,双膝跪地,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补充道:“还望公子恕罪,那日属下并不能确定那人便是姜途,只是身影很像,因为只是匆匆离去,并没有看见那人的正脸。也许是属下眼花了也不定,还望公子看在属下忠心耿耿多年的份上,念及属下的犬马之劳,从轻发落。”说着猛然抬起右手,戳向自己的左眼。
傅奔单手虚空抓住万长青的右手,万长青感觉到右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万长青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抬起头看向傅奔,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脸上已是写满绝望。
傅奔缓缓松开了万长青的右手,阴笑道:“你想多了,此事你不仅无过,而且还有功。姜途已经在前往血衣侯府的路上,你前去监视他,注意不要被他发现,无论发现有什么异常,立马禀报。这件事你若做不好,你的眼珠子,本公子会亲自帮你取出来的。”
万长青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缓慢,起身弯腰退了出去。
或许这盘棋,已经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