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府,阴暗的房间内,韶辉独自坐在书桌旁。
一个时辰前,曾有密报传入。密报上只有三个字,但这三个字的分量却不是一张纸可以承受住的,或者说,可能雄厚如扬州韶家也不知能否承受得起。密报上的三个字便是,“傅帷,死”。
这对韶辉来说,听起来像是一个好消息。韶辉三番五次的花重金暗杀傅帷,皆未能成功,虽说韶家财大气粗,但钱财的积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即便是屹立于九州数百年未倒的扬州韶家也感觉到了捉襟见肘。
这次韶辉更是一次拿出千金的大手笔,亲自前往南若荆州,买凶聚散厅。傅帷死了,韶辉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兴奋,反而面色愈发的凝重。
傅帷死了,傅流浪迹于江湖,那这东部三州早晚是傅奔的。而扬州韶家作为傅奔的后盾,以后在东部三州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甚至,如果以后傅奔能在九州四大藩镇势力的斗争之中脱颖而出,韶辉甚至会成为扶龙之臣,那时,扬州韶家就不仅仅是九州豪族那么简单了。
即便韶辉活不到那个时候,可还有韶欣蕊,这份情谊却依然可以保韶家三辈不衰。
但这一切的猜想都是在韶家如今不会被灭门的前提下,因为傅帷的身份太敏感了。
这十几年大将军傅东风变得太沉稳的,沉稳的有些可怕,甚至令这东部三州都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大将军就是当年的长信侯。那位以铁血手腕屠戮敬王府的长信侯,那位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坐稳东部三州之主的长信侯,那位以蛮横兵势向朝廷讨要征东大将军头衔的长信侯。可这些年,他太沉寂了。
谁也看不透傅东风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当年谁也没想到,正当敬王梁绎的三十万兵马势如破竹之际,长信侯傅东风竟然会突然反水,屠戮敬王府。谁也不知道长信侯到底运用了什么妙计能令那忠心耿耿的三十万兵马背叛敬王,易主于他。
以当年长信侯的心性,敬王和王妃相继死于非命,谁也没想到,傅东风竟然会留敬王府的世子一命,并把那位年幼的世子接回将军府,变成了将军府的三公子。可知晓,当时这一举措,可是触了九州内其余三方势力和梁文帝梁衍的逆鳞。灭国要株连,斩草要除根,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傅东风会不明白?但,他还是把世子留了下来,并改名为傅帷,很早便派去了军镇积攒军功。而大公子傅奔却只是被送到了儒家圣地天坛求学,二公子傅流更是任其流浪于江湖,毫不过问。
在这个战火横飞、生灵涂炭的乱世,没有什么比兵权更具有话语权,而接管兵权最有说服力的不是血亲,而是军功。只有积攒了足够的军功、军威,才能令那些奋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臣服。否则,他们凭什么在战局瞬息万变的疆场上为你卖命,将士血洒疆场的确是最好的归宿,但前提是,他们觉得值得。虽是乱世,但谁的生命都不是贱如草芥,没有谁不惜命。
韶辉不知傅东风是如何打算的。当年劝诫傅东风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的门客幕僚,都被傅东风杀了,一个没剩。所以这些年,这件事情也就被淡忘了,也没有人再提起过。
韶辉多次派人暗杀傅帷,多多少少也有试探傅东风的成分,但大将军无论明里还是暗里,皆未提起过此事。但这次却不同,傅帷死了。韶辉苦笑一声,看样子这次大将军对傅帷的态度很快就会明了了。
韶辉那苍老狰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恐惧,好像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一般,除了苍老和狰狞之外,没有任何的表情。这位古稀老人,而立之年便已经接管了韶家,看了四十年人世的沉浮荣辱,早已心沉似水。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这些韶辉早已习惯。
昏暗房间中,那位面目狰狞苍老的伛偻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呢喃道:“老夫这条老命应该还值些香火情。”说着,朝门外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臂,半盏茶的时间,便有两位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紧咬嘴唇,低着头缓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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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若聚散厅。
洛神书一身玄衣,双手负后,站在房间靠近窗户的位置,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声长鸣从遥远的苍穹传来,一只青鸟从天空俯冲而下。洛神书伸出右臂,青鸟缓缓停留在右臂之上。
洛神书打开密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聚散厅的总管吴晔不知何时站在洛神书的身后,弯腰道:“不知宗主所读密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洛神书并没有转身,依然面相窗户,轻笑道:“吴总管猜猜好了,到底是个好消息还好是个坏消息?”
吴晔摇了摇头,“属下既不会占卜之术,也不会窥探天象,实在是猜不出。”
洛神书嘴角扯过一丝冷笑,沉声道:“傅帷死了,不过三人之中只有萧云活下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吴晔神情一惊,沉默半响道:“血衣侯死了,只怕将军府会有所动作,需不需要属前去迎接萧云?”
“吴总管太小心谨慎了,聚散厅是杀手组织,没有立场,这些杀手只不过是充当杀人的利器罢了,在杀手的眼中只有两种身份的人,买主与暗杀目标,其余的一概不问。即便将军府大怒,也不会迁怒于聚散厅身上,此时扬州韶家才应该担心才是。”
杀手组织在九州江湖上横行了几百年,却从来没有因为结怨而被其它门派灭门的事情发生,谁都清楚,他们只不过是利器罢了,没有谁会找一把刀或者一把剑去复仇,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杀手,不过是以性命为代价换取报酬的江湖儿郎。
吴晔点了点头,“既然萧云还活着,也不必担心将军府的迁怒,那便还算是个好消息。”
洛神书叹了口气,“可即便是杀手出身,有些事,还是不免感慨。十几年前不可一世、纵横半生的敬王被斐然一记袖中剑,结束了生命。当时聚散厅、生死门、浮沉殿都死了很多的死士谍子,但当时我在心里还是希望敬王能活下来,但枯荣不为人命,盛衰不由王权,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如今,十几年过去,当年敬王府的世子,如今将军府的三公子,战功显赫的血衣侯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审判,最终身死青州。”
吴晔眯眼看向洛神书的背影,此时,洛神书完全无防备,是否吴晔一击便能取了洛神书的性命?又或者是影帝洛神书故意露出破绽给这个总称自己是半个总管的吴晔?虚虚假假,真真实实,是试探还是真心,谁也说不清。
吴晔回过神来,“庙堂之上的王侯将相,草莽之间的江湖儿郎,没有谁是真自在,皆有命数安排。宗主也不必为此事感慨,既然都是造化,便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年轻那会向往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这会才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这九州的江湖,哪里还有行侠仗义的江湖儿郎,皆被名利所束缚,又有几人还有赤子之心。快意恩仇?哼,又有几事没违背自己的本心?如今的浪迹江湖又和庙堂上的勾心斗角、宦海沉浮有什么区别?这九州的江湖,无趣的很啊。”
南若聚散厅,一个主子,半个总管,两个门主,三个秀才,星月幻化,千变圣手。一个主子便是指的影帝洛神书,这半个总管便是吴晔,一位在聚散厅声望丝毫不弱于影帝洛神书的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