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傅东风从书房中走了出来,韶诩则一直待在书房外,神情凝重。
“走了三哥,将军府还有一些事情尚未处理完,就不多逗留了。”
韶诩下弯腰,看不清表情,沉声道:“恭送大将军。”
傅东风抬了抬眉毛,揽着韶诩,小声道:“这次是三哥小心眼了,事情无论再如何发展,义父终究还是我傅东风的义父。”说完,傅东风阔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脸呆滞的韶诩。
一刻钟以前,书房内。
傅东风站起身来,“义父年龄也大了,三哥也已年过半百,是时候放权了,把这韶家交到三哥手上,义父也算能放心了。”
韶辉点了点头,怅然道:“的确到了放权的时候了。”
傅东风看向韶辉,“义父放权之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安享晚年就可以了。”
韶辉嘴角扯过一丝微笑,没有说话。
傅东风认真道:“东风没有开玩笑,义父倘若真的去了,不说欣蕊会不会原谅我,三哥即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免不了对将军府心怀芥蒂,这既是我不愿看到的,也是将军府承受不起的。即便义父退居幕后,这韶家还是需要义父您做顶梁柱来支撑着韶家。倘若我傅东风真的逼死了义父,岂不寒了许多人的心。况且,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不过义父要执意如此的话,我不介意把这个恶人做到底,只要一传出义父去世的消息,我想离韶家失势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远。毕竟,斩草要除根,这是义父教给我的,我不可能在眼皮底下留下这个大一个隐患。”
韶辉眯眼看向傅东风,阴森笑道:“大将军真的变了许多,不只是心智,还有手段。”
“多谢义父夸奖,东风先告退了。”傅东风转身走向门外,突然回头道:“对了,欣蕊说这些年也未能好好尽孝,甚是愧疚,不如义父过些时日就来将军府小住一段时间吧,东风在将军府恭迎义父。”
说完,傅东风走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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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诩走进了书房,看向韶辉。
韶辉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轻轻摆了摆手。
韶诩开口道:“父亲,事情到底如何?”
“准备一下,三天后,你出任韶家下一任家主。”
韶诩皱眉道:“那父亲您?”
韶辉桀桀笑道:“死不了,现在我是想死都不能如愿。傅东风不再是以往的那个傅东风了,无论心智还是手段,你都已不是对手。本本分分做事,事一主不二心,这便是你以后要做的事情。”
韶诩弯腰道:“记住了。”
不待韶诩再询问什么,韶辉挥了挥手,“为父累了,你退下吧。”
韶诩打开门,向项早已站立在门外。
向项突然跪下,朝书房里跪下磕一个头,转身便离去。
韶诩转身看向韶辉,韶辉依然闭眼躺在椅子上,不知是否看到。
半响,韶辉呢喃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总有一些人,无论走到多高的位置,总愿意回头看看旧时的事,感念一下旧时的人,这是好事情啊。”
马车上,一向活泼爱动的傅心这次出奇的安静,只是独自躺在睡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从始至终没有询问傅东风有关韶府的任何事宜。因为傅心知道,什么事情她能问,什么事情她不能问,即便傅东风是她的父亲。
当这辆马车缓缓驶向青州,还有一辆马车早已悄然上路,驶向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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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军镇蚍蜉。
冉闵独身坐在大帐之中,手中拿着一封密信。这密信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扬州韶家。
冉闵看向这封已经看了不下三遍的密信,信中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韶辉亲笔。既然这是韶辉的亲笔书信,那这封密信的真实度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但密信上的内容还是让冉闵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冉闵心中早有预感,但当冉闵亲眼看到这封密信之后还是做不到波澜不惊。
“冉闵,义父已经传信给欣蕊,当你收到这封密信的时候,欣蕊应该在前往扬州的路上。你即刻启程,前往霍凉的府邸,义父也已经给霍凉书信一封,当你和欣蕊赶到霍凉府邸的时候,霍凉应该早已在府上等候多时。霍凉擅自调动四万兵马,于情于理,大将军都做不到视而不见,当今东部三州的局势微妙,韶家不得不自剪羽翼。而霍凉不仅是手握兵马大权的封狼将军,更是我的义子,这一切,都是他应受的,义父虽然心有不忍,但有些事情迟早要有个决断。此番,你和欣蕊前去,算是替义父给霍凉送行了。”
冉闵猛灌了一口酒,晓是当年敢说出‘南疆六夷敢称兵杖者,必斩之’的铁血武将,此刻也不免泪流满面。
冉闵又岂会不知道韶辉的意思,此番和韶欣蕊一同前去,不仅仅是为了给霍凉送行。更重要的是,要绝后,霍凉的子嗣亲信,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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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欣蕊独自坐在马车上,打开车帘,问道:“陆良,还有多长时间能抵达霍府?”
陆良转头道:“回夫人,还有两个时辰便可到达二爷的府邸。”
韶欣蕊放下车帘,闭眼倚在马车车壁上,手指有些颤抖,半响,小声呢喃道:“二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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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凉府邸内。
霍凉由于常年在外征战,所以成家比较晚,只娶了一房妻妾,有一独子,如今也已经八岁了。
傍晚,霍凉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就连霍府的管家也不例外。
管家是一位老者,低头弯腰道:“将军,这距年关还有月余,小的这些下人仆役全部都回家过年了,将军怎么办?”
霍凉打趣道:“本将军要做什么事情还用向你禀报吗?”
老管家显然是跟随了霍凉多年,并未害怕,只是笑道:“大将军说笑了,我老李虽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不过脑子还算是清醒,既然将军吩咐了,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霍凉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朝老管家挥手,还是给戎马半生的自己挥手,做最后的道别。
晚上,霍凉亲自做了一锅粥。
“恩儿,你可知道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寓意。”
霍恩跑向霍凉,扑在霍凉的怀抱里,仰头道:“恩儿当然知道了,父亲是想让恩儿知道一个道理。”
霍凉看着怀抱中的儿子,只是带着笑意,没有不舍,也没有感伤,温柔道:“那恩儿说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道理啊?”
霍恩认真道:“做人要知恩图报,今天私塾先生给恩儿上了一课,讲的就是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恩儿认为私塾先生讲的非常好,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霍凉抚摸着霍恩的小脸,“恩儿明白就好,如果父亲知恩不报,恩儿会不会看不起父亲啊?”
霍恩低下了头,显然很犹豫,不过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开心道:“父亲是最伟大的,父亲是封狼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知道父亲是不会那样做的。”
霍凉扬起了头,自豪道:“不愧是我霍凉的儿子。”
霍凉没有给妻子说任何事情,但历来贤惠的妻子看向放在桌子上的粥,或许早已明白,但她没有问任何事情。
可能她不明白男人的世界,也不理解那些勾心斗角的权力争夺,但她信任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只有短短九年时间,但这些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她眉眼通红,但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温柔道:“恩儿,过来喝粥了。”
霍恩喝了两口粥便慢慢倒在了她的怀里,她没有痛哭,嘴角依然挂着丝丝笑意,只是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粥,抱着霍恩,看向霍凉,小声道:“等来世吧。”
霍凉闭上了双眼,没有看她最后一眼,只是呢喃道:“义父,我霍凉,不欠韶家什么了,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