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待韩仁彦和乐毅走后,傅帷又重新回到大厅。宫六依然坐在右边的椅子上,只是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
“宫先生,事情谈的怎么样了?”傅帷说着,坐在了宫六身旁。
宫六沉吟半刻,笑道:“也就那样。”
傅帷嘴角抽搐,“宫先生的回答真是...通透、明了。”
“哈哈,谢侯爷谬赞。”
傅帷摇了摇头,也就没有接着问下去。既然宫六不愿说,那自有他的道理,这一点,傅帷从来不会怀疑。
傅帷唤人重新沏了两杯茶,缓缓道:“宫先生,自从本侯回来一直未见明月,今日前去明月的房间,发现并未有人居住的痕迹,询问仆人,也没有什么消息,不知明月去了哪里?”
宫六抿了一口茶,“侯爷可知明月的名号?”
傅帷皱了皱眉,疑惑道:“名号?什么名号?”
宫六笑道:“千人千面,三心二意。”
“明月也隶属于白夜行?”
宫六开怀笑道:“侯爷认为呢?明月几乎掌管烟雨楼内所有死士谍子的调配,她凭借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宫六女儿的身份?”
傅帷无奈摇了摇头:“这血衣侯府内,根本没有局外人。”
宫六笑了笑,“侯爷说错了,不只是这血衣侯府内的人。这九州大地就是一座天底下最大的棋局,贩夫走卒、皇亲国戚,三教九流,谁也跳不出这棋盘,不论愿不愿意,都已是局中之人,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难道真的不存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
“至少这中原九州内不存在,至于这九州以外的地方,宫某从未去过,自然不知道。”
傅帷自嘲笑道:“尚在局中,就不谈论这些局外之事了,夜已深了,本侯先回去了,宫先生也早些歇息。”说着傅帷突然一脸贱笑地看向宫六,“本侯来的时候,看见紫萱姑娘还站在宫先生房门前侯着,宫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了,这天寒地冻了,别让紫萱姑娘染着风寒。”
宫六无奈摇头笑道:“真是劳烦侯爷费心了。”
待傅帷走后,宫六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至于宫明月,真的只是出去执行任务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傅帷绝不会怀疑宫六,至于宫六所言到底真假,宫明月到底去了何方,可能只有宫六自己知道吧。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但愿我的初衷是好的,至于结局,已是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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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衣侯府这几日还真是热闹,军师韩仁彦和乱世人屠乐毅刚走没几日,又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血衣侯府。
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在这九州大地上,百姓的生活大抵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出现的时间几乎都是晚上,不知是因为夜色太美,还是因为这无尽的黑暗带给他们的是最好的伪装。
可无论如何去说,就是这一小部分人,掌握着九州百姓绝大部分的生杀大权,当然还有几乎全部的财产。
马车缓缓停在血衣侯府门前,与上次不同,这次血衣侯府门前只有宫六,没有傅帷。
傅东风缓缓走下马车,看向宫六。宫六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弯腰道:“参见大将军。”
傅东风摆了摆手,怔怔看向这座府邸,感慨道:“久别重逢啊。”傅东风不知是说宫六还是这说这座府邸,亦或者两者皆有。
宫六恭敬道:“大将军里面请。”
傅东风朝向项摆了摆手,看向宫六,“宫六,直接去清虚山吧。”
向项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默默地走向马车,站在马车旁。
向项跟了傅东风二十多年,自然知道大将军决定的事情,还没有谁能动摇分毫。向项忽然摇了摇头,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倘若有一人能改变大将军的想法,那人肯定是小姐了。
向项口中的小姐不是傅心,而是韶欣蕊。三十年前,向项和傅东风一般,皆是是韶家的人。
当年傅东风还不是大将军,他向项也不是大将军的贴身侍卫,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傅东风成了征东大将军,他向项也离开了韶家,成了傅东风最信任的贴身侍卫。
前几日前去韶家,连向项都能察觉出来,韶家和将军府的关系很微妙。但尽管如此,向项还是执意跪别韶辉,便是感念当年之情。向项不懂得江湖的尔虞我诈,也不知晓那些政局的权利角逐,他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韶府也好,将军府也罢,这两者他都不会背叛。
或许,向项和霍凉一般,皆是这浑浊俗世的一股清流。但往往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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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山虽然并不算太高,但爬上去却也并不轻松,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夜晚。
傅东风走在前面,宫六则紧跟身后。
傅东风并未转头,只是笑道:“宫六,年龄大了,腿脚不怎么利索啊。”
虽是深冬严寒,晚风刺骨,但宫六的双鬓依然被汗水浸湿,宫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嘲笑道:“比不得大将军啊,身体经不起这岁月的荡涤。”
傅东风爽朗笑道:“毕竟是沙场武将,身子骨稍微硬朗一点。但晓是如此,最近几年也感觉到有一点不如从前了,一到阴天下雨,这全身的骨骼都隐隐疼痛,尤其害怕这冬日,寒风刺骨,穿再多也觉得冷。真羡慕年轻那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真是不知道什么叫作累,什么叫作疲。年轻那会最愁的就是没仗打,如今可是不行了,再也不能纵马疆场,驰骋万里了。如今我还时常回想年轻那会,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精力,怎么就能那般的不畏生死?”说着,傅东风缓缓放慢了脚步。
宫六笑道:“年轻气盛,尚还不知何为畏惧。随着岁月的流逝,才会慢慢懂得敬畏。”
“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年轻那会不知道什么是怕,所以才有勇气去闯,去拼,去搏。可如今,当年那些年轻人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没剩下多少了。剩下的又有多少还有当年的雄心壮志,不过是一些喜欢以老人身份自居的糟老头子罢了。”
宫六深呼出一口气,笑道:“只要还在追逐的路上,就不会觉得自己老了。只有自己认为自己老了的人,才是真老了。”
傅东风开怀笑道:“二十年未见,宫六还是这般,任谁讲道理都说不过你。”
宫六点头笑道:“我不仅仅会说这些大道理,我还做到了。只要我不后悔我年少时曾经做过的事情,那我便永远没有老去的那一天。至死仍少年,大概便是如此。”
“好一个至死仍少年,当年那一批年轻人中还尚有雄心壮志的不过是你宫六、王翦,军师韩仁彦和中监军陈子云,还有都护将军乐毅都不能算。这倒不是说他们已不复当年的风采了,相反,他们比当年更加成熟稳重了。姜还是老的辣,便是如此。但也是这份成熟与稳重,让他们没有了当年的那份野心与抱负。至于冉闵,我看不透,也猜不透。”
宫六出奇的沉默,因为他知道,霍凉死了,冉闵便也断绝了与将军府的那份情谊,至与扬州韶家还有多少情分,可能只有冉闵自己心里清楚。
这件事和霍凉与冉闵的私交如何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这次是霍凉,那下一次是不是冉闵,谁也说不准。
傅东风接着道:“霍凉麾下还有四万铁浮屠,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年后军镇兵马调配的突破口,包括你宫六大抵也是这般猜想,对不对?”
宫六没有虚与委蛇,点头认真道:“的确是这般猜想的,毕竟年后的兵马调配对军镇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算大将军您亲自下达命令,想必也会令很多老将心生怨念,毕竟这帮老**,可都是视兵马粮饷比自己的亲生闺女还亲,谁要动他们的小闺女,那还不得拼命。”
“哈哈,的确如此,那帮悍匪,最是不讲道理。但年后的兵马调动会让大多数人虚惊一场。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笑的,自然有愁的。”说着,傅东风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宫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