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六不自然笑道:“大将军自有大将军自己的打算,宫六也不敢妄加揣测。”
傅东风爽朗笑道:“还有你宫六不敢算计的事情,只不过这次你可能要失策了。”
宫六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行,静等下文。
傅东风停下了脚步,驻足眺望着这无尽的黑夜,缓缓道:“你就不好奇军镇年后兵马调配的计划吗?”
宫六低头道:“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傅东风转过头看向这位二十年未见的故人,嘴角微扯,笑道:“鬼子六,鬼子六,真是不愧这个名号,本来想好好笼络笼络你,用消息换份人情,没曾想,反过来好像我求着告诉你消息似的。”
傅东风不说鬼才宫六,反而说鬼子六,不知不觉间,便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宫六心领神会地笑着点了点头,“大将军要是想说,便是我宫六百般不愿听,大将军也一定会说;倘若大将军不想说,我就是撒泼打滚,大将军也绝对只字不提。”
傅东风抬了抬眉毛,故意提高嗓门道:“这也不好说,要是宫六真在我面前撒泼打滚,还真说不定我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
宫六摇了摇头,认真道:“大将军这话一听就不真心,我若是真在大将军面前撒泼打滚,大将军哪还顾得上说话,捧腹大笑还来不及呢。”
傅东风一手揽在宫六本就不宽阔的肩膀上,大笑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真是比这寒风还冷。”
宫六没有推开傅东风的粗壮手臂,只是跟着傅东风继续往上顶上前行,他知道,大将军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会给他带来惊讶。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宫六也猜不准。
傅东风一边往山上走着,一边缓缓道:“霍凉的四万铁浮屠,我打算全部调配给中郎将。”
宫六心中一惊,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一般,晓是久经棋局的鬼才宫六,也被这一记猝不及防的无理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此刻宫六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仿佛只有呼啸肆虐的风声,这风声时近时远,好似近在耳畔又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
傅东风一直默默地前行着,他在给宫六时间去冷静,去平复心中的波澜。但他不知道,宫六心中没有任何惊涛骇浪,有的只是空白,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不辨南北,不知东西。
半响,宫六喉咙微动,尽量平静道:“中郎将...”
不待宫六说下去,傅东风开口道:“对,就是王翦。其余杂号将军也好,校尉也罢,兵马不做任何的调动。”
宫六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神情严肃,“可是王翦只是一位中郎将而已,军镇内除去不掌兵权的儒将军师韩仁彦和中监军陈子云外,手握重兵的将军还有两位,谈资论历,如何也轮不上王翦。倘若王翦真正掌握这四万铁浮屠,兵力甚至比都护将军乐毅还要强上一筹。乐毅在这三十年间,征战无数,被称为乱世人屠,尚且仅仅只掌握八万步卒。而骁骑将军冉闵,更不用说,从一个杂号校尉到如今手握六万步卒和一万铁骑的将军,也是一路用鲜血、用尸体,一步步走到今天,战功显赫,军威不在都护将军乐毅之下。如此这般,却让一个尚未战功显赫的小辈掌管如此之多的兵马,恐怕会让扬州军镇不太太平。”
大将军很认真地听取宫六的见解,但好像早已知道宫六会有这般疑问,缓缓道:“你也知道霍凉的治军方式,这四万铁浮屠只姓霍而不姓韶,更加不姓傅。如今霍凉不明不白地便身死了,甚至连妻儿都没剩下,霍府也已经化成灰烬。这四万铁浮屠的怨气会有多深,可想而知。以这方便来考虑的话,这四万铁浮屠最好的归宿便是调配给冉闵,毕竟冉闵和霍凉都是韶辉的义子,冉闵也有足够的威望镇住他们。但倘若这样处理的话,霍凉死的还有什么意义,这四万兵马不过是从霍凉手里转交到冉闵手中,依然和韶家牵扯不清,甚至可以说,依然是韶家的羽翼。那样的韶家,永远也不能让人放心。再者,把这四万铁浮屠调配给冉闵,不乏有养虎为患的顾虑。我和冉闵都是韶辉的义子,我尊他一声大哥,相识了有三十年了,但他对将军府有几分真心,我现在都摸不清楚。看不透的人,总会感觉有几分危险。一则如今的军镇不能缺少这一员大将,毕竟军镇内,尚还未有一位青年将领能顶替他的位置,三十年的铁血疆场,可不是纸上谈兵就能领悟的作战能力;另外,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罢免他的军权。倘若此般执意罢免他的军权,军镇可不只是不太太平的问题了,肯定会有人趁机煽风点火,举兵造反。这些,都注定了近十年内,无论他如何,只要表面上说得过去,都不会被取代的定数。”
宫六扭头看向傅东风,意味深长笑道:“大将军觉得我还算安全吧?”
“哈哈,你绝对安全,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不是效力于将军府,所以也就没有了那些顾虑。”
宫六接着道:“乐毅呢?”
这次换成傅东风意味深长地看向宫六。
宫六认真道:“都护将军如何,大将军心知肚明,我就不在这卖弄那些小聪明了,前几日他才来过,此次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大将军假装诧异道:“乐毅那个榆木脑袋,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就能从扬州赶到青州?我猜,肯定是有人领着他来的。他要是孤身前来,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宫六点了点头,没打算藏着掖着,开口道:“与都护将军一块前来的还有军师韩仁彦。”
“这才差不多。”
宫六笑道:“我猜军师和都护将军来青州前,一定与大将军通过信。”
“我要是说‘是’,会不会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宫六摆了摆手,“整个东部三州都是大将军的,何谈挑拨离间,不过是家臣之间的谋划。”
“我想你宫六也应该仔细研究过如今军镇的形势,虽说都是将军府的家臣,但这些家臣却也是有不同的派别。如今的扬州军镇,各大派别之间貌合神离,倘若我不幸遇刺,一命呜呼,这军镇不出三天就会分崩离析。”
“大将军有些过于悲观了,至少现在他们事无巨细,只要有特殊情况,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给将军府传递密报。”
“那是因为我还活着。”
宫六问道:“是不是因为大将军看不透冉闵,冉闵又和扬州韶家关系密切,而乐毅又是敬王麾下的老臣,只有王翦才是真真正正的将军府家臣,所以大将军才将这四万铁浮屠调配给王翦?”
“你是这般猜想的?”
宫六点了点头,“目前来说,的确是这般猜想。”
傅东风沉声道:“倒不是说你小看我,只不过这样分析,你不觉得我这个大将军当的有些太狭隘了吗?倘若只是为了变相削弱其余两派的兵权,我有的是方法,何必这般?毕竟,这如今的东部三州,还是我说的算。”
宫六突然感觉自己的多年的谋划有些可笑,的确,这东部三州,这富饶的东部三州,还是他傅东风手中的东部三州,这一点毋庸置疑。
半响,宫六才缓缓开口道:“洗耳恭听。”
“韩仁彦、乐毅之流也好,冉闵在之流也罢,包括中监军陈子云,他们这一批军镇老臣都没有了野心与抱负,只是安于现状,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当然,这是在他们还能活二十年的基础上。但王翦不同,王翦如今尚未到不惑之年。这还不是王翦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姜太公八十岁才封侯拜相,辅佐君王,征战天下,年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王翦还有野心与抱负。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可能如今的王翦比起那些征战三十余年的老臣尚显稚嫩,但这不要紧,我相信他以后的成就一定会高于那批老臣。”
尚在军镇的王翦自然不知道,他的命运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在这寒冷的夜晚,就是两人之间闲谈碎语,改变了以后王翦。不,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当一个人的才华配得起他的野心,不论是不是生不逢时,岁月终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局。
宫六疑惑地看向傅东风,“野心?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