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帷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泥污,当然,并无甚用。反观一尘不染的红衣女子,好似一朵熊熊燃烧的火烧云。云泥之别,便是此般景象。
傅帷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右手伸出,悬停于半空之中的雨刀随即向其飞去。
红衣女子轻轻用手抚了抚那随风飘曳的秀发,不由感慨道:“公子一刀在手,果真是......不伦不类。”说完,好像被自己逗乐了一般,掩面而笑。
“让姑娘见笑了。”傅帷说着双手握刀,身形一瞬便已至红衣女子身前一丈,身体跃起,一刀猛劈而下,简单利索。
红衣女子双手合十,握住雨刀。
傅帷脸上闪过一丝狡黠,雨刀缓缓下渗,仿若融化了一般,只是这把正在变形的雨刀并未就此破碎,刀锋正在向红衣女子眉头伸去。
就在红衣女子正要变招之际,傅帷猛然收力,一腿扫向其腰部。红衣女子双手受制,无力招架,身体向一侧滑去,在泥泞的雨路上划出一道深沟。
已经变形的雨刀转瞬之间又恢复其原有的面貌,倘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雨刀内部仿若有缓缓流动的水流,分分秒秒,不停不止。
傅帷不待红衣女子站稳,又朝其挥刀而去,水光点点。
红衣女子身形一侧,堪堪避过这一刀,伸手拍向傅帷肩头,死死黏住傅帷。太极手的精髓便是这般,贴身近战,如骨附蛆。然,刀,百兵之胆,刀式以劈、砍为基础,倘若贴身便无法发挥其威力。
傅帷不避反攻,将刀柄向红衣女子头部击去,傅帷自信自己右肩废掉的那一刻,红衣女子必然血溅五步。
但,世事难免。瞬息之间,只听清脆一声,傅帷右肩显然凿实挨了一掌,肩骨虽不至于碎裂,却也不是毫发无伤。反观红衣女子,已然飘向一旁三丈以外。
傅帷看了看替红衣女子挡住致命一击,环绕在其身旁的粉蝶,眉头微皱,“可怜蝴蝶易分飞,只有杏梁双燕、每来归。看来诗词里说的却也不尽然如此。”
红衣女子轻笑道:“蝴蝶可比人忠心多了。”
傅帷凝眉望去,“是吗?杀粉蝶。”
被称为杀粉蝶的红衣女子歪了歪头,眼神透过一丝玩味,“公子早已注意到我身边的粉蝶,必然早就知道到了我的身份,况且公子深更半夜来这桃花庵,我可不相信公子是路过。既然如此,何必这般藏藏掖掖?”
傅帷轻轻活动了下右肩,“哦,杀粉蝶真是坦诚啊,在下傅帷。”
杀粉蝶眼睛一眯,看向醉酒书生。醉酒书生轻轻抬了抬下巴,墨竹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向后退了半步。
傅帷冷笑一声,雨刀内那涌动的水流正在一点一滴地变成黑色,正在与这昏暗的雨夜融为一体。
杀粉蝶周身的蝴蝶仿若片片飘落的桃花,起舞盘旋,身形略微佝偻,快速向傅帷掠去。倘若之前的打斗都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才是真正的杀机四溢。
杀粉蝶和醉酒书生最是清楚不过,倘若傅帷不挑明,他们也权当这两位雨夜来客,不过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谁胜谁败,皆不重要。胜了,不过放任傅帷、墨竹离开罢了。倘若败了,杀粉蝶和醉酒书生遁走桃花林,相信在桃花林里,还没有几人能轻松杀掉他们。如此看来,这种情形无论如何对杀粉蝶和醉酒书生来说,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但,另一种情形只会情况更糟。傅帷挑明了身份,那么效忠于幕帘的杀粉蝶和醉酒书生肯定不能放任傅帷任意地离开。倘若留不住傅帷,那么幕帘一定不会放过他俩,但,若是留下了傅帷,东傅肯定会不死不休。到那时,他俩不过是权利的牺牲品,中皇为了给东傅一个交代,他俩任谁也难逃一死,不是死于傅东风之手就是死于卜算子.斐然之手,无甚区别。当然,杀粉蝶和醉酒书生肯定不知道有一道密报正在从皇城赶往豫州。
此时,杀粉蝶这满身的杀意,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活命,另一半则是因为傅帷的不识趣。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知道傅帷的身份,但傅帷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堂堂血衣侯竟是这般愚蠢,自报家门,真是笑话。
但,表象永远不是真相。
至于傅帷如何打算,杀粉蝶此时已经无暇揣测,因为她已是无路可退。
傅帷身体半蹲,刀从其身前左侧横向一刀扫向右侧,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切开这重重雨幕。
杀粉蝶身体闪向一侧,讥笑道:“雨刀无鞘,这招拔刀式,毫无刀意。”
“雨刀,天地为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为奢华的。”说着,傅帷翻转刀柄,倒握雨刀,刀势上挑。紧接着,风起。但这不是杀气,只是浑厚的刀意。
杀粉蝶猛然一惊,屈膝半跪,单手拍向地面。那散落地面的粉色花瓣随之翩翩起舞,与蝴蝶无异。粉色的花瓣和蝴蝶越聚越多,把她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从远望去,好像红色的龙卷,美丽异常。但,也是杀机四伏。一横一挑,两道无匹的刀意,交叠而至,仿若一个十字,与粉色的龙卷,相互碰撞。
此时,绝对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但殊不知,兵不厌诈,此时也是最危险的进攻时机。
傅帷收拢刀势,身形一瞬便消失在这昏暗的夜色里。醉酒书生眯眼看着这瞬息万变的战局,突然拔出薄剑倒持背后。铿锵一声,刀是挡住了,但醉酒书生却是踉跄几步,仓促回身,倒掠而去,与傅帷拉开几丈的距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血色。
醉酒书生喝一口酒葫芦里的酒水,压下一口鲜血。“侯爷,这是何必呢,我也好,杀粉蝶也罢,不过是幕帘可有可无的爪牙罢了,何必这般冒险呢?况且,这次冒险并不会有任何收益,而侯爷你,也不一定会全身而退。”
傅帷阴着脸,看了看手中墨黑的雨刀,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是吗?”
醉酒书生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倘若不是,这会儿拄刀而立的那位早就是一位死人了。”
傅帷笑容玩味地看向隔岸观火的墨竹,“那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当然,尚有余地。”
“可是我要是现在便撤退,那你和杀粉蝶即便解决了当前的麻烦,可也无法给幕帘的主子一个交代。岂不是矛盾。”
醉酒书生第二次把薄剑归于鞘中,双手环胸,笑而不语。的确,傅帷的到来对他和杀粉蝶来说,就是个麻烦,无妄之灾。但是,人要学会取舍,学会去判断。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总是需要在关键的时刻去做出最合适的抉择。
醉酒书生,一个剑客,当然,并不是青衫仗剑、浪迹江湖的侠义之辈;他也是一个书生,但也不是进士及第、羽扇纶巾的文人。他是一个隶属于幕帘的杀手,一个嗜酒成名的落魄秀才。他不求一战成名于江湖,立于草莽;也不求一世龙门,出仕于朝。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为幕帘卖命,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不过,可以想象,这样一个,绝不会剑走偏锋。身负重伤,放走傅帷,尚有一线生机。但是,在这豫州城内,在这桃花林旁,傅帷若是身死,天涯海角,也绝无他容身之地。此人心智,绝对比其武学更胜一筹。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与人厮杀,却插剑入鞘,双手环胸,不是自负便是求死。但是,此时此刻的醉酒书生却是求活。
傅帷并没有因为醉酒书生的笑而不语而动怒,因为他知道,醉酒书生是一个聪明人,这是在给自己时间去衡量利弊。
傅帷来此的目的明面上是与墨竹一起前来偷师,但是傅帷知道,墨竹并不是纯粹为了偷师。墨竹太年轻了,虽然是英雄冢白胜的四弟子,武道一途也是一日千里,但终归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需要时间去历练,纸上谈兵,了无甚用。而傅帷自己,几个月前因为聚散厅的刺杀,差点就此殒命。要知道,在这九州大地,江湖草莽与庙堂纷争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仅需要权势,还需要力量。无论多厉害的护卫保护主子的安全,无论有多少死士谍子伏身周围,伺机而动,这都不能永远保证安全。所以,傅帷尤其地珍惜何陌传予他的那一身修为。而想要保住这身修为最好的方式便是捶打体魄,强神凝思。
当然,熏岱、墨竹之流也可以帮助傅帷捶打体魄,但不经历数次的生死一线,永远不会真正的保住这份修为。况且,傅帷的想法也不止于此。春蚕破茧,凤凰涅槃。只有横渡三千浪,才能激进一千尺。只有在这乱世之中保住性命,熊熊野心也好,宏图抱负也罢,才有实现的可能。否则,一切都只能归于尘土。
因为六尺之下满有太多的尸骨,葬有太多的野心,所以迟暮之年的权势之人才显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