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傅帷与醉酒书生鏖战之际,杀粉蝶与墨竹早已不见了踪影。
墨竹双手环胸,竹刀斜跨在怀里,散漫地走在依旧干净的青石板路上。而杀粉蝶则撑着油纸伞,与墨竹并列而行。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着急开口,只是默默地往桃林深处走着。
在桃花林外观赏,只是觉得桃林一片粉红,春意盎然,但是倘若走进桃花林内,便会发现别有洞天。
朴素的青石板路曲折蜿蜒,通向桃林深处,好像没有尽头,一片幽静。而路的两旁,便是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桃花树上挂满粉红色的灯笼,偶尔有一两枝俏皮的桃花拦在路上,桃花园的主人也乐得如此,不去干预。粉红的花瓣铺满青石板路,青红相交,却是十分应景。细雨朦胧,窸窸窣窣,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桃花的芬芳,置身其中,恍如隔世。
杀粉蝶嫣然一笑,轻声道:“公子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嘛?”
“有吗?”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森森白骨便变得血肉饱满起来,甚至连伤痕都不曾留下。”
不知是因为夜晚的灯笼太暗,还是此刻的景色太迷人,墨竹微眯着眼,没有答话。
杀粉蝶也没有觉着墨竹的沉默有何不妥,只是接着问道:“为何跟随我前来?”
“没有人会拒绝一位冷艳美人的邀请。”
“哦?”说着,杀粉蝶笑容迷人,望向一侧的墨竹。
“杀粉蝶不像是这九州中原之物。”
“是指我,还是指这周身的蝴蝶?”说着,杀粉蝶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盘旋落在指尖,轻轻拍打着翅膀,指尖蝶。
“杀粉蝶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一种蝶,而是一种蛊。看似粉色的杀粉蝶皆是一样,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其实细微处有着诸多差别。蛊,自然不是中原之物,而使蛊之人,既然以杀粉蝶为名,想来也和南疆之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杀粉蝶那月牙似的眼睛看不出丝毫的草莽气,好似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一般,婉约动人。
这次换作杀粉蝶闭嘴不言,只是顺着青色的石板路往前走着,只闻风雨之声。
无论多长的路,终有尽头,不知不觉,杀粉蝶和墨竹已经在这雨夜里走了一炷香之久,而路的尽头到底在哪里,墨竹并不知情,因为这路蜿蜒曲折,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片片桃花洒满石路,而路的远方被重重的桃花树遮挡着。
墨竹心生疑惑,但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仿佛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看向一旁一脸笑意迷人的杀粉蝶,平声道:“应该快到了吧?”
杀粉蝶脸上闪过一丝调皮,但很快就被笑容取代,“嗯,就在前面。”
果然,在不远处的道路拐角有一间三层的阁楼,上面挂着匾----桃花庵。
墨竹驻足楼阁前,借着略显昏暗的烛光,细细打量着这栋好像凭空出现一般的阁楼。整栋楼阁呈现出塔的形状,一楼尤其的宽敞,二楼次之,三楼则更像亭子,高高的顶,四个角勾勒出阁顶的轮廓,每个角上都雕刻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杀粉蝶走在墨竹前面,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画中所描绘的是落日余晖下的山顶和一片连绵起伏的花海。画的两旁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桃花流水,福地洞天,人间愁苦抛云外;下联是:夏雨春烟,朝霞夕照,陌上诗情入画中。
墨竹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切,眉目微皱。杀粉蝶为墨竹沏了一杯茶,轻笑道:“请公子前来,可不是为了惹公子忧愁的,公子放心便好了。”
“任何事情都有前因后果。”
杀粉蝶看向墨竹,“那公子觉得此事是前因还是后果?”
墨竹摇了摇头,“前因也好,后果也罢,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杀粉蝶收敛起笑意,看向墨竹,认真道:“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墨竹喝了一口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杀粉蝶接着道:“春雨蒙蒙,唤醒万物,此乃久旱逢甘霖。桃林雨夜,巧遇故人,便是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喜,便只剩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虽然说这里毗邻皇城,但是金榜题名却也是不容易。不过......”说着杀粉蝶一脸妩媚地看向墨竹,“洞房花烛夜倒是不难。”紧接着,不见杀粉蝶如何动作,只是轻轻地挥了挥衣袖,周围的灯烛便瞬时燃了起来。
墨竹眯眼看向杀粉蝶,沉默半饷,开口道:“怎知我?”
杀粉蝶也收起了顽心,不过并没有回答墨竹的问题,只是认真道:“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世人有时便是这般,阴差阳错地分离,又阴差阳错地相遇。书上有云:“世上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不过,相逢于他乡的故知,又是否还是心底当年的那位故人?久别重逢带来的到底是惊喜还是失望,无人知晓。
既然如此,相逢便不如不见。
墨竹和杀粉蝶皆是聪明人,话已至此,便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墨竹正要起身离开,杀粉蝶起身又给墨竹沏了一杯,轻笑道:“喝完再走也不迟。”杀粉蝶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这笑容却让人感到一丝丝的伤感。而墨竹,依然沉闷着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桃花林仿佛都震动起来了,楼外的桃花散落一地。
墨竹冲出楼外,循声望去,并未看出任何异样,但听其声音可以断定,这声音距离此地不过二里。
墨竹转脸看向紧随而出的杀粉蝶,杀粉蝶心虚地不与墨竹的目光对视。适才足足走了一炷香之久,但实际上,只不过走了二里而已。
墨竹忽的想起,这阁楼总共三层,就算桃花庵里桃树林立,从远处也应该能看到阁顶才对。但适才在来的路上,墨竹并未发现阁顶,而这三层楼阁也好像拔地而起一般,突然矗立在眼前。
杀粉蝶来不及解释,起身飞向东南方向,墨竹紧随其后。
-------------------
傅帷盘腿而坐,面色红润。虽是仲春之月,春雨料峭,但是傅帷头顶却是云烟袅袅。而醉酒书生早已没有了踪迹,不知去向。
墨竹在傅帷百步之外停下了脚步,眯眼观察着傅帷的气息,不由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杀粉蝶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醉酒书生的尸体便也放下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傅帷头顶的云雾渐渐消散,杀粉蝶也知道是时候离开了。只是并没有告别,只是只身一人朝桃林深处飞去,婉约温润的脸色也变得越发的寒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杀粉蝶轻轻哼唱着,只是不知不觉竟已是泪眼朦胧。她还记得,她儿时经常有人牵着她的小手,徜徉在一片花的海洋里,轻轻哼唱着这首歌谣。那人很美,歌声也和人儿一样美。这时,经常会有一位梳着小辫的小孩,粉雕玉琢的,像一个女娃娃,边跑边喊着:“小蝶姐姐,为什么小蝴蝶老是躲着我啊?是因为我不够香吗?”
每到这时,绝美妇人便会揽着被称为“小蝶”的女孩,惋惜道:“可惜你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要不然留下来当我夑儿的童养媳多好啊。”
小蝶虽不知妇人为何叹息,也不知童养媳又是何物,但她不愿看到这番景象,只是把头靠在妇人的臂弯,嘴里碎碎念道:“不会的,小蝶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但,有些事情还没有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有些人还没有相知,便已经各奔东西。
万千世界,兜兜转转,几经流转,竟又相遇于他乡。只是这一次的相逢,于己于彼又是否是一桩善缘?
-------------------
连绵的春雨终于有了要停歇的迹象,醉酒书生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桃花庵阁楼的顶层,空空如也的酒葫芦里也灌满了美酒,酒香四溢。
杀粉蝶站在醉酒书生旁边,望向远方,没有说话,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艳。
醉酒书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面白如纸,握住酒葫芦的左手颤抖不止,右臂则瘫在身体一侧。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向大地,阴冷的雨夜也已到达了尽头。崭新的一天也如这旭日一般,冉冉上升。来自黑暗之中的人,也各自隐匿起来。
桃花庵的顶层楼阁也早已没有了那两人的踪影,至始至终,沉默不语。醉酒书生没有询问杀粉蝶与墨竹到底有何渊源,而杀粉蝶也对醉酒书生与傅帷之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问。
在这个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乱世,局中之人都有太多不愿为人所知的过往、执念。咫尺天涯,天涯咫尺。都是赤诚之人,都是千变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