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井禹出院以后,我只能走在他左侧,对那只受伤的右臂敬而远之,篮球也很少摸了,少了一条燃烧荷尔蒙的驱道,井禹经常撅着嘴,郁郁不乐的表示抗议,我当然不会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妥协,好气又好笑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井禹沉默了良久,才编出一套自以为与我的话可以相媲美的说辞,一边理直气壮,一边又软声细语,“老话是经验之谈,完全没有科学道理嘛!医生都批准我出院了,结论是:已恢复,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篮球就是我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我......”
我不屑一顾地瞥他一眼,说:“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这个理由够了吗?如果你执意要选择篮球的话,那么......”
井禹立马反应过来,我后半句要说什么,打断道,“我放弃篮球!”
“嗯,还算机灵。”我抿了下唇说。
暑假期间,井禹跟着他爸妈,带了厚礼到我家拜访,我和老尤都很意外,井禹一进屋,我就把他扯到卧室,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爸妈怎么突然来了?还拿了那么多礼品?”
井禹从头道来,“我爸知道我骨折的事情,差点把我撵出家门,多亏了我妈从中调解,才把我爸的怒火平息下来,然后我花了一小时的时间,给他们讲述了前因后果以及养伤的事情,然后他们就一致决定上门当面感谢你的精心照料,顺便......”井禹这个话题还没说完,话锋一转,眼神飘忽不定地问我:“如果我爸那天真的把我赶出家门,你会收留我的吧?”
“你住酒店多自由?”我故意调侃道。
井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你都不肯收留我。”
“谁心底善良,单纯甜美?你去找她好了。”我反将一计。
井禹彻底败下阵来,幽幽地说:“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心里都明白。”
“尤琦,去哪儿了?快给叔叔阿姨倒茶!”老尤的声音回荡在客厅。
“来了,来了。请大家稍等!”我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玻璃杯,放上老尤最贵的茶叶,冲进沸腾的热水,一杯一杯放在客人面前,然后在老尤身边端坐下来。
井禹妈妈感激地说:“尤琦啊,这段时间多亏你了,井禹这孩子的嘴密不透风,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们。”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们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我做这些没关系的。”被长辈感谢还是头一次,不免有些紧张,脸颊发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已经泛红了。
“对啊,井禹爸妈,你们也太破费了,还专程跑一趟,以前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井禹这孩子也没少帮助我们家琦琦,都是应该的。”老尤婉转地客套着。
井禹爸爸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井禹,你下楼去爸爸车里看看,我的手机好像落在座位上了。”
“哦,好的。”井禹接过车钥匙,往门口走去。
我突然感觉到靠近老尤的大腿被人用力戳着,然后疑惑地望向老尤,他朝我使个眼色,说:“琦琦,你跟着井禹一起去,他对这片不熟。”
我似懂非懂地答应着,“哦...好...吧。”然后忙追上井禹的背影。
“你怎么也出来了?”井禹回头,愣愣地看着我。
“不知道,我爸把我撵出来的。”我莫名其妙地说。
井禹沉思了几分钟,说:“噢,我明白了,他们大人之间有话说,故意把我们给支开。”
“听你这么说,还挺有道理的。我爸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我嘀咕着。
“这还用学啊,手到擒来,一触即发。”井禹说罢,嘴角翘起。
“原来是你爸传出的信号。”我恍然大悟。
“嗯,中年男人之间的默契。”井禹点点头,语气深沉。
“哈,既然他们不愿意我们在场,索性我们在楼下多溜达会儿,给他们一些空间。”我有些赌气地说。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乐在其中。”井禹欢喜地说。
在楼下的小卖部里溜达,正好看到两个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小男孩,好像在计算着什么,手里拿着挑选好的零食,一会儿放下左手的,一会儿又重新拿起,放下右手的,我猜想他们肯定是钱不够用了,于是上前询问,“小朋友,你们俩在干嘛?”
一个小男孩警惕地盯着我,另一个小男孩实诚地说:“姐姐,我们拿零花钱来买零食,左手是乐乐和甜甜最喜欢吃的跳跳糖,右手是我和聪聪最喜欢的干脆面,现在钱只够买一样,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笑眯眯地说:“那姐姐助你们一臂之力。”我从兜里摸出钱准备递给他们,被井禹一把拦下。
“能不能告诉哥哥,乐乐和甜甜是谁啊?”井禹轻声细语地问。
“乐乐是聪聪的女朋友,甜甜是我的女朋友。”这个小男孩的眼角都透着甜蜜。
“那哥哥有个好主意,你们想不想试试啊?”井禹接着说。
“太好了,哥哥你快说!”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叫着。
“用聪聪的钱买一袋跳跳糖,用你的钱买一袋干脆面,然后你们分着吃,你觉得怎么样啊?”井禹眨眨眼问道。
“哥哥,你太聪明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男孩给井禹竖起大拇指,井禹会心一笑。
那个一直沉默的聪聪突然开口说:“可是乐乐和甜甜喜欢的口味不同啊!”
聪聪的话给井禹杀一个措手不及,他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说:“那...那让姐姐赞助你们一袋跳跳糖好了。”然后把我推出去。
“这下她们两个就不会生气了。”聪聪不疾不徐地说,有着大人的沉稳。
另一个男孩笑眯眯地说:“小姐姐,谢谢你!”然后送我一个飞吻作为回礼。
小男孩走后,我看着井禹笑个不停,戏弄着说:“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然后被一个叫聪聪的小男孩给打败了。哈哈......这个笑话可以收藏了,我一定要讲给薷果听。”
井禹沉着脸,闷闷不乐地说:“这么丢脸的事情你知道就好了嘛,求放过!”
“态度不够诚恳。”我趁机为难道。
“小姐姐,看在我帮你省了一笔钱的份上,这次就选择性遗忘吧?”井禹拉着我的胳膊,撒娇道。
我耸了耸肩,浑身抖了抖,心理默念,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啊?马上松口说:“好吧,这次就放你一马。”
“我们是不是该上去了?”井禹看了眼手表说。
“嗯,怎么听起来有一种我们主宰他们时间的感觉?”我飘飘然地说。
“哈哈,请继续保持这个感觉。”井禹笑意吟吟地说。
我们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老尤送客,脸上好像少了刚才的热情,变得有些复杂,我给他们让开路,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开,才进屋。
“爸,怎么了?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我试探着问。
老尤欲言又止,钻进厨房里忙活起午饭来,我溜回卧室,给井禹发短信,打听那边的情况。
我编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老尤看起来兴致很低,你爸妈怎么样?
井禹很快回过来:我爸看起来挺轻松的,我妈脸色挺沉重的,一会儿到家,我从我妈这里套套话。
我回复:好,等你消息。我也试着撬撬老尤的嘴!
后来我们才知道,在我们离开的那一个小时里,我们都被父母安排的明明白白。
井禹的出国留学计划再次被提上日程,当年被我耽误的出国,这次没办法因为我而妥协,井禹的爸爸非常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井禹采用了他最“鄙视”的方式——绝食来反抗他爸爸的专制,结果收效甚微,他妈妈眼看着干着急,一直在吹耳边风,让双方各退一步,井禹同意和我分手,他爸爸就答应出国的事情缓一缓。
可惜,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最后,阿姨实在没辙,只好来求我,一边是奄奄一息的井禹,一边是很僵的父子关系,在这些面前,我和他的爱情卑微的不值一提,所以,我没法拒绝。
老人们常说,风和日丽的背后藏着暴风雨,在我这里算是应验了。
井禹气息不足,依旧不愿放开我的手,弱弱地说:“尤琦,你放心好了,我爸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饿死的,他一定是那个先让步的人,我们再坚持一下,好吗?”
我哭的一塌糊涂,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端着一碗井禹妈妈刚刚熬好的大米粥,想要喂进井禹嘴里,他紧紧地抿着嘴不愿张开。
“井禹,你答应你爸爸,我们才有机会。”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他沉思了良久,终于张开干裂的嘴唇,说:“大米粥,拿过来。”
井禹妈妈悬着的心才踏实落地,轻轻为我们掩上房门,悄悄离开了,好像这是一场简单的告别仪式。
井禹一口一口的咽下,我感觉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生气,想缓和一下气氛,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最讨厌绝食这种抗议方法了吗?”
“可是我觉得它最剧烈,理论上来说,效果应该是最好的。”井禹恢复了部分体力,声音听起来干干的。
“我再去帮你盛一碗。”我接过空碗,转身准备去厨房。
井禹一把抓着我的右手腕,说:“你直接把锅端过来!我不想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
“哦,那可能需要阿姨帮忙。”我愣了愣神儿说。
井禹靠在床头,面前时一口三人餐的深口锅,他用的却是一人食的小勺子。他就这样边喝粥边看着我,眼睛不愿从我身上挪开,后来,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滚过下来,落在粥里,被砸出声响。
“好好吃饭,你还有力气哭啊?”我上前帮他抹去眼泪。
“尤琦,如果你不放手,我会坚持到最后。”井禹望着锅底,神色笃定。
“时间还长,我们都无法预测以后。”我不想给井禹留下任何的念想,就像他爸爸收的那样,“我希望你们可以断的彻底,藕断丝连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不相信我吗?”井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转过身面向窗户,天空有几只鸟儿飞过。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时间。”我把在心里打了几遍的草稿顺利说出口,更加入了几分无情。
“你还是对丘旸念念不忘吗?”井禹冷不丁的把丘旸牵扯其中,我也只好顺势而为。
“你正好提醒了我,或许我们爱情的开始只是胜在距离。”我冷静的说。
“确实,你们认识的更早,我像是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井禹落寞地说,我没有接茬。
“那你今天怎么会来?”井禹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只是希望把话说清楚,有始有终。”我牵强的解释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一丝牵强,大概他不会听出来,因为前面铺垫的太好。
“那么,你的义务尽到了,谁来画上这个句号?”井禹冷冷地说。
“还是你来吧。”我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怕假装了那么久的坚强在最后一刻崩塌,我怕我眼底藏着的眼泪被他发现,我怕我心底的柔软被他揭发。
和阿姨告别后,我跑着下了楼,这个我第一次踏入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回头看看那扇窗,然后意识到井禹可能同时在朝下望着,忙扭过头,消失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回到家,老尤想安慰些什么,我摇摇头说:“爸,我没事,您选的男朋友,果然不适合我。以后这些麻烦事,我自己来,您不要内疚。”然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天黑了也不想开灯。
学校的路灯昏暗,井禹每次送我回宿舍都会点亮手电筒,我还不理解地问他:“有路灯啊!干嘛要开着手电筒?”
他总是很有耐心地解释,“怕你摔跤,亮一点你可以无所顾忌的蹦跶。”
他带我做了好多我在脑海里体验过的事情,他就像一位魔术师,总能给人带来惊喜,而这些惊喜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现在我的专属魔术师好像丢掉了魔法棒,归隐江湖了。
大家知道我失恋的消息后,没有追问什么,校园里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井禹退学出国的消息顿时间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大家觉得这样潇洒的决定实在勇气可嘉,这里有熟悉的环境,最讲义气的哥们,最爱的女生,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他背上了很多无谓的骂名,他可能不会知道。我也引来无数的同情,其实,我不需要。
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父母的插手,同学的议论,他们不会知道实情。
老尤还特意给薷果打了电话,让她多关注我,怕我陷入失恋的阴影走不出来。薷果来电话的时候,我很开心,“亲爱的,你终于想起我了?”
“什么叫终于,我的这脑袋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今年寒假怎么没回来啊?”薷果旁敲侧击地问。
“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节假日三倍工资呢!多挣点钱以后带你吃香喝辣。”我大大咧咧地说。
“老尤呢?你把老尤一个人留在家里,孤单单的,你忍心吗?”薷果打出感情牌。
“呵呵,老尤有院子里的阿姨、叔叔,每天去一家,自带厨艺,大家都争着抢着欢迎他做客呢!他根本没时间想我。”我迂回成功。
“尤琦,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还拿不拿我当你值得信赖的人了?”薷果拿出杀手锏。
“拿拿拿,我的后背永远都留给你。关键是,我现在好着呢!”我极力肯定。
“失恋有什么大不了?被拆散有什么大不了?天下男人数不尽,只要你愿意,你勾勾手指他们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薷果见我一直绕开主题,开门见山的说。
“嗯,你说的对。放心好了,都这么久了,我早就想开了。”我淡淡地说。
尤然也在有空的时候经常陪着我,给我讲讲他最近的趣事,咖啡店刁蛮的顾客,钢琴课上顽皮的学生,辩论赛上笑场的瞬间。他见我没有笑容,时常怀疑是不是这些事情太平淡,然后在给我讲之前,先拿宿舍的人做实验,如果大家都乐了,算作成功,他才会拿来跟我分享,后来,我也忍不住笑了,他才满足的扬起嘴角。
老尤好像也想做点什么,都被我婉言拒绝了,他对这件事的无能为力,有一段时间,也让他很郁闷。
大家在我幸福快乐的时候,都像是隐形人,可有可无。在我不幸的时候,纷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
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都不如亲人和朋友来的可靠!最近这两年,不要跟我提爱情,我不信!
我拥有他们,我拥有那年,我拥有那片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