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丘旸走进KTV,平生第一次来这种娱乐场所,装修风格与电视中呈现的大同小异,墙上贴着金色的壁纸,路过每个包间的门都高端大气,走廊里混杂着每间屋子里飘出的歌声,有些婉转动听,有些声嘶力竭,还有男人的嚎啕哭声,女人的啜泣声,看来这里确实是疗伤圣地,大家把心中潜藏的那份情感,诉说在歌词里,融化在乐曲中。
丘旸推开门,薷果迎上来,惊喜地说:“尤琦,可把你给盼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快来咱俩坐一起。”
我问:“怎么你们都觉得我不会来呢?”
“你一直以乖乖女著称,而且又是丘旸邀请,所以......”薷果说半句就没音了,
“好吧,我正在努力改变,丘旸说你也来了,要不然我是绝对不会来的。”
薷果笑着说:“快去点歌,我和萧飒已经唱了好几首了。”
丘旸也附和道:“尤琦,和你同窗三年都没听过你唱歌,今天可是第一次开嗓,我们很期待。”
“要不你先来一首?给我打个样?”我反问丘旸,
丘旸自信满满的说:“我可是麦霸,想听什么歌?随你点!”
“今天不为难你,就唱一首你最拿手的,这么多人捧场,演砸了可就尴尬了。”我挫挫他的锐气,
丘旸对萧飒说:“哥们儿,帮我点首现在最流行的歌。”
萧飒说:“没问题。”
丘旸站起身来,拿着话筒,走到屏幕前,前奏刚过,他跟着节奏唱起来,听起来还不赖,唱的比说的好听多了。一段唱完,他转过来面向我们,完全不看歌词,还加上自编的舞蹈动作,薷果被丘旸逗得前仰后合,我也笑出声来。
这时井禹推门进来,直接坐在我旁边,看到我们笑的合不拢嘴,他对着丘旸大声说:“你是演小品还是唱歌呢?观众都笑成这样了!”
丘旸说:“这叫演出效果嘛!你迟到了哦?罚歌一首还是罚酒一杯?”
刚才进来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玻璃桌上摆着十几罐啤酒,几碟小吃,见井禹犹豫不决,丘旸接着说:“那就让两位女士决定如何惩罚你喽?”
话筒转移到我和薷果面前,我对薷果使使眼色,她立马会意,抓着话筒说:“献唱一首吧!”
丘旸把话筒递给井禹,井禹点了一首情歌,唱的娓娓动听,赢得我们阵阵掌声,丘旸不服气地问我:“尤琦,井禹唱的比我好吗?”
我想了想说:“各有各的风格,你属于搞笑型,井禹属于深情款!”
“为什么从你的话里,丝毫听不出夸我的意思啊?”
“搞笑也是一种特点啊!”我安慰道,
“哼,等会儿我也唱情歌,用我动人的声线打动你们在座的每一位。”丘旸陶醉的说,
薷果无情的打断他的幻想说:“千万别把我们吓跑了,你还是比较适合热闹的歌曲。”
大家轮番献唱,薷果和萧飒更是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唱了几首男女对唱的甜蜜情歌,丘旸忿忿不平的说:“萧飒,这还有三个大活人呢!你们注意分寸。”薷果朝他做鬼脸,
丘旸捂着胸口,哭丧着说:“萧飒,哥们儿内伤啊!”
他俩曲终,丘旸拿起话筒说:“哎呀,差点耽误正事,尤琦,该你了哦!”
我笑着点点头,接过话筒,点了一首小酒窝,薷果说:“这首歌是两人对唱,要不我和你一起?”
我刚想说好,另一个话筒已经出声了,原来是丘旸,曲终赢得大家的喝彩声,薷果添油加醋地说:“有感觉!”
井禹也夸赞说:“尤琦,你的声音很动人!”我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烫,
丘旸打趣道:“尤琦的声音都是我衬托出来的。”
后来他们玩游戏,输了的人罚喝酒,我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时在门口碰到井禹,他的脸上微微泛红,我问:“你没事吧?”
“哦,没事儿,只喝了一罐,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叫他们回家吧!你们女孩子还是早点回家,要不然父母该担心了!”
萧飒和井禹扶着走路摇晃的丘旸,我和薷果一起,从KTV出来,萧飒说:“我负责把丘旸和薷果送回家,井禹,麻烦你把尤琦安全送到家。”
井禹比了个OK的手势,说:“坚决完成任务!”
萧飒说:“谢谢你啦!那我们先走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井禹说:“我今天没骑车,只好走回去了!”
我开玩笑的说:“要是骑车了,那岂不是醉驾?”
井禹哈哈大笑,说:“有道理。”
我们顺着路边走,九点,街上行人稀疏,只有汽车驶过的呼啸声,我和井禹安静的走着,
“井禹,我想问你件事?”
“尤琦,我想问你件事?”我和井禹不约而同的说,
井禹笑着摸摸后脑勺,说:“你先说,女生优先。”
我也笑了,说:“好吧,那天我们上作文辅导课,丘旸怎么会来?”
“哦,他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你说,所以就跟来了,结果那天你迟到了,课前没时间说,他又给我写纸条说,晚上送你回家,我就答应他了。”
“哦,原来如此。对了,你要问我什么?”
“哦,也没什么,我觉得你和丘旸关系很好。”
我摇头否认,说:“纯粹的初中同学,很不幸高中又读一所学校。”
井禹越发好奇,问:“很不幸?”
我挑了几件记忆尤深的事情讲给井禹听,井禹一路默不作声,到了新盛街口,我和井禹作别,他说:“还是把你送到楼下吧!今天天色以晚。”
到楼下正好碰到老尤在门口等我,“井禹,谢谢你送尤琦回来。去家里坐坐?”
“哦,不用了,尤叔叔,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老尤说:“也好,早点回去,下次有机会欢迎你来做客!”
井禹走后,我依偎着老尤一起上楼,“爸,让你担心了!”
老尤摸摸我的脸笑着说:“不担心,不担心,我女儿有护花使者了,老爸以后要下岗了!”
“爸,你想多了,男同学送女同学回家是基本义务。”
冬天是个让人迷恋被窝的季节!如果今天不需要出门,我会赖在被窝里,不洗脸,不刷牙,光脚穿着拖鞋在家里跑,只有香喷喷的美味佳肴才能吸引我飘荡已久的灵魂。
老尤也放松了对我的管理,一大早去逛菜市场。我睁开眼睛,家里静悄悄的,摸摸瘪瘪的肚子,穿上熊猫睡衣起来,抬头看看表,已经9点多,然后去厨房寻找早餐的蛛丝马迹。哎,老尤也没指望我起这么早,只留了一片面包,而且很有可能是他吃剩的,我拿起面包,去冰箱里找吃的。我用嘴叼着唯一的面包片,打开冰箱门,两手开始扫荡。
“噔噔噔......”传来敲门声,肯定是老尤出门忘拿钥匙了,我满面春风的去迎接他,门打开,老尤进入眼帘,右手拎着一篮子菜,接着进入眼帘的是,穿着灰色羽绒服,牛仔裤,比老尤高一头的井禹。
老尤笑眯眯的说:“琦琦,刚才在菜市场碰到井禹,他说我买的东西太多了,非要帮我拿回来。”
视觉和听觉双重确认后,眼前站着的人确实是井禹,而我穿着睡衣,头发披散着,眼睛朦胧,嘴上还叼着面包片,一瞬间大惊失色,没有叫出声来,转身冲进卧室,关上门。
门外还飘荡着老尤的笑声:“这孩子,自从放假后,天天赖在床上不起,今天还算早。井禹,你快进来。”
我定了定神,大口吃掉面包,听着门外的动静,老尤说:“井禹,谢谢你,今天中在我家吃午饭吧?”
“不用了,尤叔叔,谢谢您的邀请,我还要去给家里买菜呢!我先走了。”
听到关门声,我送了口气,去厨房找老尤,“爸,家里来客人您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老尤笑着说:“这不是刚巧碰到,没事儿,井禹又不是外人!”
“哎呀,爸,今天可丢死人了!”
薷果暂时摆脱了父母的严密监控,趁此机会天天和萧飒腻在一起,早就将我遗忘到角落,我也偷得一日浮闲。自从昨天被井禹搞了个“突然袭击”后,我马上恢复正常作息时间,早睡早起,偶尔陪老尤去菜市场,或者陪老尤在家下盘棋,或者钻在阳台的角落看书晒太阳。
估计是在老尤面前出现的过于频繁,那天,老尤忧心忡忡地说:“琦琦啊!你这天天宅在家里,也不出去活动活动?”
我抱怨道:“爸,我都在家宅了16年,您怎么今天倒嫌弃起来?”
老尤解释说:“爸爸不是嫌弃你,怕你在家里憋坏咯。和薷果去玩?”
“薷果忙着呢,估计没空搭理我!”
“不是都放假了,薷果忙啥呢?”老尤好奇地问,
“那不是有萧......”萧字刚出口,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暂时需要保密,马上咽下后半句话,
老尤追问:“刚刚说了句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松了一口气,说:“爸,你就别操心了,薷果挺好的。至于我么,就喜欢在家呆着,陪你聊聊天。”
老尤感慨道:“哎,你不用陪我,我现在精神好着呢,又不是刚离......算了,算了,你看书吧!我去院子里看老张下棋。”
老尤的话戛然而止,却牵出了我模糊的记忆,过去的老尤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人。我记得小时候,老尤心情不好,或者在厂子里遇到不顺心的事,下班后就与工友去喝酒,总是很晚回家,喝的醉醺醺,妈妈扶着他去床上,帮他脱掉鞋,脱去外套,盖上被子,又去弄好热毛巾擦脸。
后来因为改制,厂子面临倒闭,工人们纷纷下岗待业,老尤也在其中。他整天愁眉苦脸,妈妈也经常劝说,不要为生计发愁,实在不行,她也出去找份工作补贴家用,老尤无奈,当时我3岁,哥哥7岁,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妈妈负责接送哥哥,还有照顾我,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
拿到下岗补助金后,老尤和妈妈准备做点小生意,可是屋漏偏风连阴雨,完全没有经验的老尤,拿着多年来辛苦攒的1万元钱踏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一周之后,我们并没有等到满载而归的老尤。
晚上9点多,老尤推门进来,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手里拿着原来的包,低声说:“我被人骗了,钱全都被骗光了。”妈妈一言未发。
从那天起,老尤经常彻夜不归,回来了也醉的不省人事,妈妈鼓励他振作起来,有时还会遭来一顿打骂,妈妈从来不抱怨,除了要忍受皮肉之苦,还要去打工赚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后,老尤又开始沉迷于赌博,每天早出晚归,还经常向妈妈伸手要钱,妈妈不给,他就动手。有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家里的门开着一道缝,我冲进去,只见老尤正扬起手准备打妈妈,妈妈侧身倒在地上,哥哥覆在妈妈身上,伸手挡着,老尤见我进门胳膊一时僵住,我冲过去使劲推他,害怕他又一次将重重的拳头落在妈妈身上,妈妈趁机站起来退到门口,强忍住眼泪,说:“尤建设,你还算男人吗?你就准备这样一直堕落下去吗?下岗有什么大不了?被骗怕什么?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养活孩子啊!我忍了你三年,一直在鼓励你,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变本加厉!我们离婚吧!我把孩子带走,你好自为之。”
我和哥哥呆呆地看向妈妈,老尤蹲下身来,抱着头哭出声来,妈妈先叫走了哥哥,又过来牵我的手,我看着妈妈的脚一点点靠近,再看看老尤悔恨万分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妈妈牵起我的手,快到门口时,我用力挣开妈妈的手,跑到老尤身边,低声说:“爸爸,你会变好吗?”
老尤停止哭泣,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愧疚,颤抖的拉着我的手说:“琦琦,跟妈妈走吧!爸爸会想你的!”
我又看向妈妈,妈妈眼中满是焦急,我摇了摇头,说:“不,爸爸,我相信你会变好的!我要留下来陪你。”
爸爸拉着我手的手顿时僵在那里,妈妈催促说:“琦琦,快跟妈妈走!”
我没有挪动脚步,妈妈又过来拉我,我撅着屁股用力往后退,妈妈终于放开了我,转身带着哥哥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
也许是我跟随他的决心打动了老尤,也许是我鼓励的话触动了老尤,也许是妈妈决绝的离开让老尤幡然醒悟。从那天起,老尤完全变了个样,重新振作起来,滴酒不沾,对打牌更是避之不及,每天手忙脚乱的为了我的衣食起居奔波,忙碌。
在外面打两份工,还要接送我上下学,给我做一日三餐,梳辫子,洗衣服,晚上留我一个人在家写作业,他会出去加班,很晚才回来,抱起在桌边睡着的我,轻轻地放在床上。
在老尤的努力下,我渐渐长大,家里原来欠的债也还完了,老尤也变老了,我上初中后,老尤就只做一份工作,每天空闲的时间也多,他渐渐迷上了做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老尤没有让我失望,我也没有辜负老尤的辛苦,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尤每次捧着我的成绩单就笑的合不拢嘴,摸摸我的头说:“琦琦啊!你就是爸爸的幸运星!”
老尤从来不会主动提起离婚前那些日子,我对妈妈的记忆就逐渐变淡了。在心底我并不怨恨妈妈当时狠心丢下我和老尤,一走了之,只是怕老尤难过,我也尽量不去回想以前的日子,不再他面前提起妈妈和哥哥,我觉得就这样和老尤相依为命的生活下去也挺好。
老尤的开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放下书,去帮老尤拿东西,又是两大包蔬菜水果,我接过来一包说:“爸,我感觉自己像小猪一样,您每天买这么多东西才能喂饱我,您看看我的肚子,每天都吃的圆鼓鼓的,我感觉自己又胖了两三斤呢!”
“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要吃饱,哪里胖了?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爸,您把我养的白胖白胖,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老爸养你一辈子!”
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开玩笑地说:“我才不要和您个糟老头子过一辈子呢!”
老尤哈哈大笑,说:“那就抓紧时间找个年轻的喽!”
时间为老尤送上眼角的鱼尾纹,额头的皱纹,粗糙的双手,也为我送上白净的皮肤,高挑的身材,青春的面庞。不知道妈妈和哥哥后来的生活过的如何,哥哥现在应该在读大一,妈妈应该也变老了,我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们,一切都好!或许哥哥也正在祝福我和老尤,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