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已经是夏季,路面上蒸腾的热气让空气扭曲,模糊了那一片高大的山岳。
子笙搂紧了猫一般大小的雪豹幼崽,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快要和思思姐分开了?”
他担忧的语气和心情,只能传给越瑜瑾听。越瑜瑾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血衣,还好路上尚未撞上什么凡人,否则这般情形,一看就是大魔头,鬼修一样可怕。
他此刻正在操作从楚思思那里借过来的司南勘探路形,有了一点头绪。
“我们是要回去的,只是回去之前要先做一件事。”
子笙好奇:“什么事?思思姐也要跟着一起吗?”
越瑜瑾:“不是大事,楚道友身上尚未修养好,最好是与我们一路。”
子笙:“那就好,思思姐一定是愿意的。”
他们二人偷摸商量事情多了,楚思思常常不在意这两兄弟,就一直在前面开路。现在走出困境第一件事,她就是想找到水源,能给她洗个澡。这件事,比起想打越瑜瑾的心还要急切。
子笙:“思思姐,我们……”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立刻打断他,心中一喜:“嘘!听到没有?”
子笙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想说……”
他现在想说什么都没用了,楚思思已经甩开某人抓着她的袖子,一个猛窜往路边不远的山谷去了。
子笙还想去追,一柄长剑突然横到了他脖子面前,点了点,逼退他脚尖的蠢蠢欲动。他正疑惑大师兄为什么拦着他,剑还在他身边,一回头就看到人家已经盘腿在树荫下坐好了,俨然是要修炼等人的节奏。
他往回走没几步,越瑜瑾的传音已经到了。
“女子重洁,沐浴不可扰。”
听明白意思以后,子笙脸暴红,小步挪动也坐下修炼。
而离他没多远的越瑜瑾心里凉了。
为什么?
他的本命剑,现在就不像是他的,根本就是楚思思的狗腿子。
若是一路没有他死命神识压制,“物理压制”用手抱着,这家伙早就勤勤恳恳围着楚思思转悠了。
而这个秘密,他怎么也不能此刻露出来。
本来就是他自己求得这神兵,如今人家铸剑师为他深陷险地,他的本命剑还与她生出了完全不能理解的某种联系,至今也不知副作用是什么。在这关口,他需要先了解先机,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真相才行。
若是此时贸然行动,定然惹人恼怒,分道扬镳,更不利解开误会。
他想了许久,只想出一个方法,那就是暂时带着楚思思去处理一下那件事,若是事情顺利,可能半路也能解决浮沧剑的问题。
楚思思这边没一会儿就顺着流水声走到了一处幽潭。
幸而他们二人没有跟来,她随手将老鼠夹子撒到十米外,探了一下潭水深度,觉得刚好,比她个头深了一点点而已,她能踩到底就好。修真界的野外很安静,她觉得还是速战速决得好,拿出换洗衣裳,就开始宽衣。
下了水,被这潭水的冰凉激的捂住胸口,护住自己身上唯一比较热得地方,心里舒服多了。她踩着水,很满意这潭水,虽然凉了些,潭底连腐烂的树叶都没有,都是比较大的鹅卵石铺在下面,清澈见底。
小潭不大,却在不远处有一条小瀑布,活水自上而下,溅起来的水声不大,也传声挺远。她挺好奇在瀑布下冲凉是什么感觉,就忍不住游了过去。
一声尖叫,突兀急促,惊飞不少树上的鸟,将越瑜瑾师兄弟惊醒。
“糟糕,是思思姐!”
子笙拾起自己的剑,刚站起来要奔去,就听到嗖的一声,大师兄的本命剑擦着他的鬓发呼啸而过,就是往楚思思那边去了。
而一扭头,大师兄也撞开他的肩膀,冲向自己的宝剑,应该说去往楚思思的方向。
额!竟然只有他反应最慢!他撸了一下怀里雪豹宝宝的长尾巴。
“小尾,你说我废柴吗?大师兄那速度,比御剑还快了吧?果然啊,大师兄重修都比我快!伤心了,宝宝你安慰我一下!”
被叫做小尾的雪豹宝宝犯了一个白眼:“憨批!你大师兄是人吗?不是人!跟他比,最打击自信心!哼!小爷跟他比还差不多!”
子笙被气得笑了:“行行行你最厉害!天赋第一,实力超神!”
他们在后面慢慢的追,大师兄越瑜瑾此刻却恨不得自己飞的慢一些。
是的,他见到楚思思的时候,她没穿衣服,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伴随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攻击,他深深觉得此刻才是楚思思修炼多年,将法术施展出的巅峰。
他心神不稳,躲得狼狈。
好在浮沧剑念在他们表面上是主仆的情分上,斩碎了几个小小的鹅卵石,为他减轻了一些负担。
楚思思:“色狼!你快转过身去!”
越瑜瑾躲着那些鹅卵石雨,窜进了树林里,还没喘口气,就又听到某人大声喊。
楚思思:“哎!没叫你走那么远,我……我害怕!你等会我!”
她着急忙慌的穿上衣服,用微薄的灵力烘干一身水汽,竟然脸上也如同被烘烤一般,赤霞遍布。
“我刚才走到水潭深处,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越瑜瑾听到她说话,心中暗暗回答:“然后呢?”
“然后,我就以为是有妖怪扯我下去……”
是啊!刚走出万仞山,谁都紧绷着一根弦,风吹草动都以为有人有妖兽要偷袭,这种日子他们可是经历了三个月之久。
若不是这四周隐约有人迹,他们险些就以为是走出万仞山的幻觉了。
这一路,多亏有他。
楚思思:“多谢越道友了。”
她说话,越瑜瑾一直保持沉默,肢体语言有限。她只能看到他僵硬地控着剑柄,身姿挺傲,毫无亲近,抑或是尴尬。她冷了下来,低头拢紧衣衫,与他擦肩而过。
只是她没想到,擦肩而过最后一秒,越瑜瑾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一个拖拽,她就到了他的身后。
噌的一声,是浮沧剑熟悉的出鞘声。
她心跳飞快,却忍不住偷偷从他身后看他背影,被他保护着的感觉有点奇妙,说不出的奇怪。
穿过他变幻手势剑诀的重重影子,她看到了不远处山石后有一个人。
谁?什么时候来的?不会吧?在她洗澡前就在那??
她的一张老脸不会今天在这块小潭丢个一干二净吧?
他们站在较高地势的潭水边,而浮沧剑一向是出鞘必有结果,那人也确实是被飞剑千奇百怪的攻击方位逼的不行,跳将出来,举起双手行了一个挺复杂的礼。
“莫要再攻击了,在下认输!这位道友,我认输了!”
唔!这人和一气剑盟的剑修相比,也着实没什么节操了。也是,偷看女修洗澡的人,猥琐下流,有何节操可言?
楚思思想用这个开场白很久了,正好越瑜瑾不开口,她躲在他身后一个大喊:“来者何人?”
“在下只是一名法修,有名无号,逍遥宗孙玉质。”
一个挺年轻的男声传过来,林中树叶挡住他身形,但是他也在博取信任,慢慢靠近。
唔??
逍遥宗?
万仞山的南方沼泽出来也不应该在逍遥宗的门派附近啊?他们不是在万仞山北边吗?此人有些可疑。
楚思思:“逍遥宗的道友为何身处此地?”
孙玉质伸手挑开挡住他面前的一缕藤蔓,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
他笑了:“道友为何也身在此处呢?”
楚思思从角落里探望着也震惊到不能言语。
她想不到作为视觉冲击第一人,越瑜瑾如今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觉得这人这张脸真的是绝了!
春风晓月之花容,随风徐徐绽开,辨不出雌雄之色,分不出天生还是巧琢。最是人间神仙姿态,冷淡而有绝对的攻击性,让人忍不住捕捉他的身影,好一个玉质逍遥人。
逍遥宗的衣衫多为道袍,此人身着浅绿色道袍,束发冠笄,谈笑间刚才猥琐无节操已经消失殆尽。
可不就是,有那一张好脸,楚思思都从越瑜瑾身后出来了。
“我们只是恰巧在万仞山附近遇敌,差点被逼进去,好不容易从那个沼泽里逃了出来。”
她当然没有被迷住,该遮掩的地方她还是要遮掩住。
孙玉质笑着点点头,不知相信了她的说法没有。
他很明显对越瑜瑾比较好奇,更加不像其他门派弟子一般惧怕一气剑盟的行走弟子,盯着浮沧剑好一会儿,摸着下巴思虑了几分,又去看剑的主人。
越瑜瑾皱着眉头,收剑回鞘,手势变化几番,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而孙玉质似乎听到了他说话,表情先是惊奇,再到感慨,最后是点了点头赞同了。
然后,人就留下一个莫测的笑容给楚思思,走了。
最后也没给她一个交代。
到底发生了什么?越瑜瑾,你很好,我也不跟哑巴吵架,我走还不行吗?她心里所想很简单,就是自己回上善门,哪怕问路也能找到,甩开袖子就生气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越瑜瑾没有拦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楚思思走到一半,想起来和越瑜瑾的约定内容,顿时更加愤怒。
难道不是他们把她分毫不差地送回去吗?她为什么要给他们减轻工作分量?这太不划算了!她楚思思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
等她再走回去的时候,那正午的太阳已经游走到西山之外,黄昏色熏染天空,万里晚霞铺洒开来,分外灿烂。
一对师兄弟坐在树下安安静静修炼,余晖照在他们身上,金光朦胧圣洁。
他们剑修似乎格外看重身体的凝练,冥想修炼的盘坐看起来格外认真,身姿挺拔,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如同老僧入定,不受任何尘埃俗物所扰。纵然一身污秽,心头坚定清明,面目疏朗,飘然若乘风而去。
越瑜瑾坐在后面,被子笙挡住一些,等她走近了才看得更加仔细。
他似乎有些变化,只是这变化日日看不明显。
三个月?她回忆了一下初见他的样子。
想不出来吗?差别在哪?
不对,他五官更加清晰了。
确切地说,他脸上似乎被造物主重新又捏了一遍,肿胀消失,伤疤淡化,额头眉骨显露,两颊消瘦下去,深邃的双眼虽然闭着,却也能看出传说的那种欧式双眼皮。而其他更不用说了,当初肿胀着看那些五官格外奇特,如今消肿却往最好看的组合搭配。鼻子高挺,嘴唇单薄,唇间一抹朱红,比楚思思一个女孩子还要自然,下巴轮廓就像画家拿笔勾勒而出的有棱角也有弧度,冷峭斐然。
此刻他映在她的眼里,浑然一个撕漫男。
这是十二点的辛德瑞拉吗?
神仙男空降!竟然一天让她见到两个极品神仙男,她一点都不生气了好吧!
她还喊过如此人间绝色为“猪头”!网传啃过大猪蹄子之后,忍不住“真香了”,她现在就这个心态!愣了许久,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咳咳!假装自己没闹别扭,又坐到火堆旁若无其事?
说什么?我刚刚只是去如厕了?这也太尴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