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陈观的发梢,抬眼后望,那道巧夺天工的青铜巨门,仍能在三个时辰后,用傲立的身姿震撼着他的心灵。
这百方山顶平地上,矗立着一扇高百丈,宽五十丈,厚二十丈的巨门,不,那更像是竖立起的巨棺!每一条边棱旁,都有着蓝白交印的闪光镂晶铭刻,随着呼吸的频率,缓变着颜色的深浅。
那些横撇竖捺的铁钩银划,任谁看长了,都有一种威严长者当面呵斥自己行举不端的错觉,端的是正气凛然、堂皇霸道!
地下一些木栏铁框的碎片、零散,看来本是囚置那些母兽的笼框,此时也无人收拾。
再看巨门的正面,那里用着高超的浮雕技术,描绘着从始至终人类反抗和改造天地万物的洪荒大战。
一片苍茫的大地上,地无方圆,到处都是沟渊、泥潭、沙坑、浆洞,无数丈高蠕虫,满口獠牙,直身寻猎,长躯蜒过,留下酸液侵蚀成壑;天空上有千百多爪妖鸟盘踞,兽掌之中更有残碎身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海岸边更有巨妖隐现,猩眼寒齿,鼓起万丈波涛,百重阴水,涌向陆地,席卷千里。
冥冥之中一股指引,让它们都想将这画中心那群围靠蜷缩成一团的异数啃噬除去!
仅是一介猿猴兽类,四爪触地,捡果填腹,叩谢天恩、混沌度日不就得了?非要直膝行走,立于天地,迥异于兽,悖逆天令,罪该万死!
但可恨的是那画中,异数无畏!人族不惧!
有智谋者名燧人,钻木取火,以火聚族,驱散万兽。
有聪睿者号夙沙,煮海为盐,食促健体,撒化害蛊。
有眼慧者呼张挥,观星化弓,磨石为尖,射缴怪枭。
有仁勇者称伏羲,结绳为网,并木造船,捕尽海祟。
看至最后一幅画中那些人类已是衣锦遮体,手握长戈,统御万物,建立王朝,陈观才长舒一气,精神世界犹如经历了一次不短的血战,而后豪气渐平。
“神宇哥,别看了,再看我怕你也和他们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了,快点挖吧,再晚那帮牲口就把带来的好肉夹尽了!”,姬勇浩说完,继续弯下身来锄地。
陈观也拿着锄头挖着规划到自己头上来的地坑,他倒没有怨言,因为另一头分配任务的姬龙耀,也在闷头苦挖着。
其他人不是在伐木做饭、就是在搭建鹿角撞栏,每个人手头都没闲着。
偷闲回了勇浩一句,“大家这每年都试炼一次,为什么不把坑洞保护一下,省的下次再挖。”
“还不是各位祖宗的规矩!怕我们以后不懂军事,所以事事要亲自动手,结束后还要将土地平整,鹿角毁掉。唉,这镇魔门能让周边土地更凝实了三倍,我现在锄得都手脚发酸、虎口破皮了,神宇哥,你要干完了就来帮我好么?”
“想的美。”...
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后,陈观坐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吃饭,勇浩端着菜堆高耸的碗,走了过来,屁股后面跟着翠丫头也捧个平碗,小花酱好像还蛮喜欢她的,咬着她的裤腿不放,这就是传授中的异性相吸?
“神宇哥,吃着呢,你咋就弄了这点菜啊?”
“这是第四碗。”
“奥...”,勇浩转眼就要对付自己的碗里食,一低头,结果发现高高的菜堆尖角,都被人无声无息的夹平了。
“小翠!”
“干嘛!没看到我还有小猫要喂么?这还是和神宇大哥流浪江湖数年的小可怜呢,你怎么就没一点爱心呢?”
勇浩急赤白脸的辩道,“你可以自己夹呀!?”
小翠扭过脖子,用后脑勺的羊角辫说:“活干多了,手酸端不动!而且女孩子夹多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陈观笑呵呵地看着这对青梅竹马你一句我十句的拌嘴,感慨着年轻真好,要是秦府的小茗,也能出生在这种不受压迫的环境中,应该也能有一群疼她、宠她的亲人、爱人吧,可是天下间小茗有多少?小翠又有几何呢?
正有些心生疲怠之时,陈观想到了身后的人族开天图,一股勇气源源不断的翻上心头。
“先祖们在那黑暗遮天之时,都能分晓混沌、再塑天地!我一堂堂男子,纵有天大之难,又怎可自磨志气,成日长吁短叹呢?只要把握机会,不断努力,广交豪杰,建立势力,他日扫平这腌臜浊气,还天地清明,也未尝就是绝无可能啊!”
不知不觉,陈观的心胸和眼界,跟随着实力的上涨也开阔了许多。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从远处走来,黑影中金冠交印火把红光,勇浩和小翠都想站起身来,被他虚掌压下,正是陈观他们补漏小队的大队长,姬龙耀。
“神宇,还能习惯吧?”
陈观见他待人谦和,颇有些带头大哥的潜质,还来关心自己,当然也礼貌回到:“嗯,多谢各位兄弟姊妹照顾,龙耀兄为何不去前线等着斩立功勋?”
勇浩抢到:“还不是要照顾我们这些淬体境五重都没到的...”,说着声音被扒饭声压得小了下去。
龙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对陈观说道,“也不全是,我在这里还能做最后一道防线,以防漏网之鱼。家里有几个厉害的兄弟已在前面淬炼族人了,你要是对自己身手有信心,也可以过去一试,兵器铠甲那里都有。”
陈观微笑点头,见他要走时又提醒,“今晚第一波残孕劣种会冲击阵营,你们也要轮休以备,其他注意事项,我就不多说了。”
“是”,三人回应完,又立刻回到各自之前抢菜,逗猫的状态之中。
此时已到寅时(3点),空气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陡然骤降,水汽也上来了,但因为众人防事做得极好,帐篷也都在木架凌空中,也不觉湿冷,每五步之距便有火光连接视线,整个阵线一片通明、白亮如昼。
成块的硫磺砖碾碎成粉末,洒在草稞土窝处,连蛐鸣蚊舞都少了些踪影,使众人都睡得极好。不过想想也是,一件同样的事持续进行了几千年,还能不完成得面面俱到么?
“来了!”,有人示警道。
霎时间,一阵阵磨牙吮血般的低吼从四面八方重来,还夹杂着垂死挣扎的返照之音,鬼哭狼嚎、煞是渗人。
陈观跳出布帐,拔剑四顾,这剑是他在火石山大营购置的厚脊重剑,只两尺长,买来当双面斧用的,砸劈捅刺也都方便。
“全员掌灯,三人一组上围丘。”
一个镇定自若的声音在后方的菜鸟队身边响起,是姬龙耀。
“一人持长兵,两人持短兵防具,不要脱岗追击、擅离职守,守好自己的防区即可!”
陈观看后方值夜的勇浩在向自己招手,便直接一窜半丈,跳上围丘,为何只半丈高度?因为,若是让魔种自献于门上或是将污秽玷染于上,那可是天大的祸事了!所以最后的防线是以人为饵,拖延回援时间。
一边的小翠坐靠土壁,抱着一杆长枪酣睡,口水都拉丝了还犹不自知。小花酱蜷在她腿上咬尾而眠,这一人一猫白日都闹疯了。
勇浩看了陈观一眼,不好意思地说,“神宇哥,我上次在这前五天都没看见哪个魔种能跑上前来的,那个...”
看这情窦初开的少年这般细心,陈观揶揄一笑,“知道,让她睡吧,我们两人足以。”
“嗯,奥。”
一刻钟的功夫,前方的声音消寂了下来,纵然陈观眼力惊人,也不可能在人影攒动处、火光摇曳时,穿过百丈工事看到前方战况,不由得有些按耐不住前看的心思。
倒不是他不敢违抗姬龙耀的命令,而是腰下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神宇哥,别去,至少今晚别去看。”
“为什么?”
勇浩一脸抽搐,面露难色,“今晚的魔种都是早产畸形所致,本来就是丑陋不堪,现在被魔气改造更是...,我去年被姬熊先那个坏蛋,撺掇着朝前去看,结果...”
“吐得稀里哗啦是么?”
勇浩一面惊诧的回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现在就一幅要吐的样子了!”
顿了顿陈观说道,“但是我还是觉得要去切实感受一番,以后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邪异,要是因为现在视觉承受能力太低,被威慑住产生战斗空隙,那么死伤了,是不是太怨?”
说罢起身前去,一路上也观测到后半部分围丘的三人组,也都还休息,连朝观望的兴趣都没有,显然大家都知道,今夜的残畸对手不成气候。
来到先头部队,他们的围丘已经可以算的是堡垒了。
每处后面都有一道沟渠地道来阻挡魔种攻势,人人身披锐甲、枕戈以待,与后方防线的勇浩、小翠等人的悠哉悠哉不同,皆神情肃穆、各司其职。
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污渍、碎骨肉渣昭示了魔种群溃败。很多人已在用铁锹等物,将残破的肢体抄起推进事先挖好的坑穴中,一边还有人撒盐浇火,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不用担心,那些天生天养、戾气所化的魔类被我们的老祖宗拿着木矛石箭都杀得族不成群,更不用说现在了。”
“兄弟们在将仅有的些许魔气封住,用盐祛除流毒,用火烧除病菌,在让大地母亲化解一切污秽。这样一年一年的消耗,那万古魔头的元气迟早有一天能被抽磨干净!”
一个让人如沐春风声音响起,不用回头,陈观也知道是姬龙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奉了某些人的监视目的,总是关注着自己,但陈观也能理解,所以并不在意。
“龙耀兄这话颇有些愚公移山的坚毅勇敢,我这次回来认祖归宗,能看到家里有你们这些人才豪杰,心中也着实自豪的紧。”
“都是同宗同族、同气同枝,日后我等都要多亲近些。”姬龙耀嘴角露出一段意味深长的笑,只是陈观背后无眼,没能察觉。
陈观则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他们的齐心协力、欢声笑语、联手御敌,突然再次联想到了镇魔门上那些波澜壮阔的画面,心中刹那间想通了无数斑杂纠难的困惑。
“对啊,自己在纠结着什么呢,不论是哪一世,自己依旧是华夏子孙,怎么和这群人不是同宗同源呢?”
当即接过周边一人的锹把,说道:“兄弟,我来吧,你先歇着。”
那人也不推辞,点点头,清洁手上污迹去了。
铲起那团黑油一般的浮土,陈观走向坑边。只见坑中,各种怪异形状的走兽魔种都有。有肋生怪爪、皮上钩刺的猪彘;有口吐尖牙、四蹄尖锐的羊怪;还有裸皮外骨、长角遮眼的牛媸等等。虽然它们被钝器击打的残破不堪、支离破碎,但陈观还是能发现,它们很多生得都不对称,有的还肢短尾长、歪嘴斜眼,显得十分恶行恶状。
看到一只如牛犊般大小的刺猬状生物,见它眼眶内爆出数十根黑长尖刺,而被凿碎的天灵盖里,却暴露出密密麻麻数百只石榴籽似的赤眼,每一只都死不瞑目的瞪向苍天,恨意难消、怨气冲天!
连陈观也忍不住喉结耸动,头皮发麻,强令自己移开了视线。
“我就说,哇...”
来人话未说完,吐了一地,正是放心不下陈观的赶来勇浩。陈观赶紧递上备用水壶,帮他拍背。
好一阵闹腾,这孩子才缓过来气,见他要埋怨自己,陈观决定先开口转移起他的注意力。
“勇浩,你看那些畸形魔种和普通的魔种差别在何处?你快和我说说,让我早做准备!”
姬勇浩哆哆嗦嗦的望向坑边,只是不再看那百眼刺猬,指着那猪彘说道。
“往后每一天出现的魔种,都意味着发育时间更长,魔化得更有利于战斗,像那魔猪,就是到十天后,会出现肋翅能短暂滑行的品种,双翼一割,可断兵分甲、取人首级。”
“那羊怪,则会出现牙生三口,直立抓刺的,比狼还嗜血、残暴;牛媸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冲锋陷阵的,属它跳的最欢!试炼中末时分,还会出现有全身骨凯的种类,剑不能刺、刀不能劈,只能结阵困住,让力士以重兵断其四肢、脊骨,方可杀之。”
“魔种大多就是这几种了,当然还有特别的,如自己被魔气吸引感染的野兽。毕竟仪式前,人也不能近离魔气,所以就会有疏漏。”
突然勇浩惊讶了一声,“哎,那只羊怪的左角未拔唉,拔了可以兑换功法药材呢。”,陈观看着他,笑了一下,粗豪少年的小心思被戳破,脸色一红,郝颜一笑。
陈观以锹使枪,一戳就截断了羊怪的半拉脑袋,从坑中将其挑起,准备亲手撇下魔角,顺便试试魔种骨质的坚硬。
“别用手直接碰!”,可是勇浩的声音哪有陈观的手快?
可是勇浩以前所见的,他人触魔骨如被火烫般情景并没有出现,这位才认识的外乡族哥,还保持这弯身抓骨的姿势,嘴角还缀着笑,赶紧上前询问。
“神宇哥,你没事吧?我这就去拿化毒草膏给你搽搽。”
陈观一用力将羊角拽断,直起身子,抛给勇浩,脸上藏不住的喜意,道:“不用拿药了,这羊角上没存留着魔气。我没事,只是,想起些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