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点，李晓鸥刚到湖东市医院7楼产科医生办公室，换上白大褂，找了根皮筋绑起马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35岁的中年女人，肤色均匀，眼神明亮，嘴角上翘带着笑意，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美貌还在，只是透过眼镜片仔细看眼睛下的黑眼圈，憔悴感是显而易见的。
门外忙忙碌碌的白大褂们脚步飞快，李晓鸥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玻璃杯，放进一包红茶，小心翼翼将标签绳整理好挂在杯沿上，接上开水，看着杯子里的水由透明变红，弯腰深深吸了一口蕴上来的清香，方才满意地拿起桌面的材料，准备去查房。
护士罗丹丹急冲冲跑过来叫到：“李主任，有一个门诊安排过来的孕妇，要尽快做检查，可能是羊水破了，您快去看看。”
李晓鸥来到检查室，果然是一位孕妇，25岁左右，穿着一件碎花的、宽松的孕妇裙，神情淡定自如。
“医生，门诊那边说我可能是羊水破了。”
李晓鸥说：“羊水破了，还去门诊排队呢，你是真的不急啊。”
“医生，我生过一个孩子了，剖腹产的，4岁了。我当然知道羊水破了，可能要早产，只要我进了医院，孩子就会生在医院，还怕什么。”
李晓鸥和罗丹丹相视一笑。
李晓鸥让孕妇躺在床上，罗丹丹拿起胎心仪探头，“李主任，胎心还好，140。”
“恩，孕多少周？”
“29周差一天。”
李晓鸥查看孕妇的下身，内裤湿透，床垫上也有刚流出的一滩透明液体，没有异味。用PH试纸检测，试纸变蓝。
“胎膜早破，住院，绝对卧床，不能再走动。宫口没开，肌注地塞米松，做好监测。”
李晓鸥写好处方交给罗丹丹。
一走出检查室，发现来往医生护士们忙碌中擦肩而过时，交头接耳，但眼神都一致看向自己。
有点不对劲啊！
李晓鸥从走廊的玻璃门上检查下自己的妆容，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手机响了，接起来，是马元庆的助理季同。
“季同你好。”
“李主任，马副院长被带走了，检察院的人，马院长可能出事了。”
李晓鸥有点懵，脑子嗡一声像打开了一个噪音开关。
视线里有个大肚子的孕妇走过，因为男人来晚了，她张大了嘴，朝他吼了一句什么，但李晓鸥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李晓鸥怔了一怔，问季同：“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你在哪？我去找你。”
“李主任，你等一下，马上院党委开紧急会议，院长要我必须参加，结束了我去找你。”
“好。”
马元庆，现湖东市医院常务副院长，李晓鸥丈夫。
7年前在李晓鸥还在协和医学院读博时，马元庆已是湖东市医院呼吸内科的明星医生，医院最年轻的科室主任，那一年李晓鸥28岁，马元庆34岁。
因为导师王先敏的介绍，李晓鸥在一饭局上认识了马元庆。
后来马元庆说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被她一股淡雅如兰、卓尔不群的气质所征服。
只一年后两人便结婚，李晓鸥拿到了医学药学双博士学位，同时还有了女儿马春明。
马元庆笑说，恭喜老婆三喜临门。
如今。
马春明已经5岁。
李晓鸥直直坐在更衣室，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生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犹豫要不要给马元庆父母打电话，两位老人家都已70多岁，想必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电话拿出来，解了锁，沉思一阵，又放回了口袋。
有人敲门。
李晓鸥说：“进来吧。”
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是季同。
季同从大学毕业进入市医院，就跟随马元庆从呼吸内科到副院长办公室。马元庆评价季同聪明能干，爱学习，具备管理能力，但非医药类专业。
季同先打招呼：“李主任，很抱歉，刚开完会下来。”
李晓鸥站起身：“没关系，季同，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季同说：“李主任，这是个突发事件，上周有病人举报了我院药品有质量问题，是假药，昨天下午药监局和卫生局突击检查，带走了新进的一批抗病毒药物利巴韦林颗粒，这批药的生产厂家天合集团董事长王士仑与马院长走得很近，今天上午不光马副院长被带走，物流配送公司明星股份老总张建祥也被带走了。王士伦不在湖东市，情况不清楚。”
“这不可能，院里的药品由物流公司配送，物流公司的货由厂家配送，完全闭环，不存在假药可能性啊。”
“李主任，我也只知道这些，这个事的确还没有定论。刚才院党委会上，陈院长说会尽全力查清，保护马院长的职业生涯，也是保护我院的声誉。”
季同见李晓鸥默默低着头，也不再说话，走过来拍了拍李晓鸥的肩膀，说：“李主任，我先上去，现今这个局面你也知道，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你随时找我。”
季同出门后，产科同事，平日里和李晓鸥走得最近的石梅医生推门进来。石梅比李晓鸥大两岁，但保养得宜，皮肤白皙光滑，个子不高，与李晓鸥耿直个性不同，石梅说话做事温和善解人意，自李晓鸥4年前进入市医院起，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晓鸥，马副院长的事医院里都传开了，有些话都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不能全信，你请假回家休息两天，静一静。别在这硬撑。”
“我没事，就是脑子有点乱。”
“哎，不乱才怪。你千万别憋着，有什么和我们说一说，互相也可以有个照应。”
“我没事，外面都传了些啊？”
“呼吸内科的抗生素用量大，另外我们院的抗生素主要都是天合集团的，可能有人眼红。”
“怎么你天天在产科，能知道这些信息，我却从没注意过。”
“你这个大博士，只知道看书研究，我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哪次听得进去？你回去看看老人孩子吧，有事我和赵岚顶着。”
一个实习护士伸头进来：“李主任，石主任，新收的胎膜早破孕妇可能要临产了，已送产房。”
李晓鸥情急之下，已经忘了马元庆的事，问：“怎么这么快，我去看看。”
“宫口已开，出血不多，叫儿科做准备，29周早产儿。”
这个年轻的孕妇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淡定，撕心裂肺叫。
李晓鸥说：“胎头可能出不来，需要侧切。”
护士递来手术刀。李晓鸥说：“忍着点，跟你的宫缩比，这个都不算疼。”
孕妇瞪大了眼，还是“啊”大叫起来。
“生下来了，是个小女孩。”产妇已经累到虚脱，看了一眼，没有力气起身抱她的孩子了。
儿科医生来带走孩子去8楼儿科监护病房。
产妇胎盘未自动脱落，助产士取出胎盘。
李晓鸥说：“给我看一眼。”
一看，胎盘对合不完全，有裂口。李晓鸥伸手进子宫探查，子宫下段前壁有裂口，大约4-5cm。
“子宫破裂，开腹手术修补。”
手术室灯火通明，产妇已经全麻，呼吸均匀。
“开腹。”护士递来手术刀，李晓鸥沉着冷静打开产妇腹腔。
“腹腔内少量淤血，清理。”
李晓鸥看子宫和附件外观正常，打开膀胱折返腹膜：“子宫原切口瘢痕裂开，裂口还算整齐，长度4CM。”
“李主任，这种剖宫产后*再经产道分娩，子宫破裂发生率有多少？”实习医生陆佳佳问。
“1%左右。如果剖宫产后2年内怀孕生产，概率会有所提高。”
“如果破裂发现不及时，超过12小时，有感染可能。或子宫裂口不整齐，裂口过大，要考虑子宫次全切或子宫全切术。这位产妇来医院比较及时，目前情况缝合后愈合应当比较良好。”
“清除宫腔内血块。”
“胎盘残留清除。”
“取粘液做宫腔培养。”
“甲硝唑250ml冲洗宫腔。”
“现在下推膀胱，缝补裂口。”李晓鸥在灯下，一针一针缝上，再关腹。
“术中出血300ml，加上分娩产后出血共600ml，输血400ml。”
产妇被推回病房，家人都已在外等候多时，一个小男孩约莫4-5岁，与马春明差不多大，扑上来扶着手术床，十分依恋。护士弯腰，估计是告诫他，不能碰到妈妈的身体。
工作人员陆续离开。
李晓鸥关了手术室灯光，走到走廊，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顺着墙滑下坐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
……故事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