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晓鸥跟科室打了招呼,换了衣服,拿上包,走出了医院大门,往医院门口西侧的星巴克咖啡去。
星巴克里一个男人站起来举手打招呼,40岁上下,西装革履,浓眉大眼,打扮很有品质。
李晓鸥径直走过去,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叫何立新,李博士你好。”随后他伸出了右手。
“何律师,你好。”李晓鸥伸手握了一下:“何律师,梁成思是我的好朋友。”
“是的,梁小姐给我打了电话。听说马副院长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马副院长年轻有为,发生这样的事,太让人惋惜。”
“谢谢你,何律师。”李晓鸥不愿意客套,想要先了解何律师:“听说你和梁成思有项目合作?”
“梁小姐最近这段时间投资达易科技,请我们律所做的法务顾问。”
“她大约一周前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幸亏你们帮她规避了风险,减少了上百万的损失。”
“是的,我们在金融领域的团队是湖东市最专业的。”也许是感受到李晓鸥的意图,和律师主动说:“刚才和梁小姐通电话之后,我已经在卫生系统的朋友圈里打听了一下。”
“都已经传开了吗?”
何律师调整了一下坐姿:“是的,湖东市卫生系统都已经传遍了?”
“你还了解到哪些信息?”
“目前很有限,但同行里有人认为贵医院内部有问题,可能马副院长这几年仕途太顺,有人嫉妒,或是影响了一些人的利益,也没准。”
“你是说这些都是冲着马元庆来的,只是不小心连累到了天合集团和明星物流?”李晓鸥感到很离谱,因为天合集团与明星物流这样规模的大公司,却被一个医院的副院长的政治斗争所连累?
这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但何律师似乎对自己的猜想感到很坦然:“有可能。明星物流的张建祥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据我所知,他和马副院长没有来往。”
话音刚落,许是感觉到了李晓鸥的疑虑,补充了一句:“天合集团与明星物流,也可能有关联,只是这个经济往来,得需要深入一些才能查到了。”
李晓鸥性格直接,但也不笨,听出来何律师的言下之意,目前放出来的免费讯息都是鱼饵罢了。
李晓鸥理了理头发,将脖子伸得更直了些:“我请你当马元庆的律师,来证明他的清白,我相信你,梁成思给你很高的评价。”
“好的,李博士果然爽快利落。”
“谢谢,说说你接下来的思路吧。”
“好的,李博士,那我有话直说了。既然检查机关带走了马院长,手上不可能毫无证据。所以说我们不能太乐观。”
“恩,没错。但是我丈夫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更看重的是名誉或者权力,并不贪财。所以你说有人要对马元庆不利,我认为可能性很大。”
何律师看着李晓鸥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忧,嘴里却说:“好,谢谢你的提醒,没问题,有进展我跟你汇报。”
“好的,谢谢,那我先回去,保持联系。委托代理协议发给我一份。”
“好的。”
傍晚,湖东市郊一花园洋房小区。
李晓鸥回到家里。
马春明见到妈妈就飞扑过来:“妈妈,今天爸爸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李晓鸥迟疑了一下,笑笑说:“爸爸出差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家呢。”
马春明冲到书房看了一眼,出来说:“完了,爸爸笔记本电脑又忘带,这下他出差没法工作了。”
婆婆从厨房端出菜,公公也从厨房里出来。
“爸,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老爷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生气,但考虑到孙女在场,还是压低了声音:“我能不来吗?马元庆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不知道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吗?”
“事情太突然,我想先了解下情况,再跟您二老商量。”
老爷子心情焦虑,不耐烦:“你不用去打听了,我找以前的老同事老吴,现在市卫生局,听说混得不错,让他想想办法。”
“爸,你找他打听打听可以,现在政府抓得紧,要按法律办事。”
老爷子怼了回来:“这我能不知道?!”
李晓鸥哄马春明睡了,自己回到到房间,对着电脑发愣。
犹豫了一会,李晓鸥试着输入“马元庆”三个字,点击搜索,有一些关于医院的新闻,学术会议的报道,翻到第三页时,出来的结果让李晓鸥震惊了。
一个叫“我是一只鱼”的网友,发表了一篇《关于湖东市第一医院明星院长不为人知的事》的文章。
李晓鸥强忍着几乎要晕厥的心跳过速,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文章赫然写着马元庆这些年与某医药集团的合作,以及与某个年轻的女医药代表的暧昧不清。
言之凿凿,里面的人物,事件都有迹可循,能对得上号,比如2年前的春季,马元庆去湖南的一个城市参加医药行业高峰论坛,会议的现场就有这位女代表;
几个月后在参观湖东市的知名医药公司,天合集团时,也是一位女代表陪同在身旁,照片虽模糊,但也能分辨出两个女子大约是同样的身型模样。
李晓鸥对马元庆的行程安排,大致是有数,所以她已经明白,这位爆料人确实是知道内幕的人。
李晓鸥忍着震惊和恼怒看完整篇文章,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
35年来,李晓鸥第一次如此强烈感受到背叛的刺骨之痛,这种痛不仅仅是心理上的,甚至是生理上的。痛到让人不能呼吸。
背叛来自她最信任的爱人,亲人。
李晓鸥看着墙上的结婚照,两人卿卿我我,甜蜜恩爱的模样,在这一瞬间,所有甜蜜的回忆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盖上一层黑纱,刺眼得让人不敢再直视。
原以为马元庆因为经济问题被抓,生活已然坍塌。
但如今赖以慰藉的爱情和亲情,也被这份爆料抽去了基石,仿佛自己曾经的生活都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的虚幻,这种伤害才是毁灭式的。
李晓鸥绝望的想:马元庆,你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啊!
李晓鸥将文章链接转给何律师,一边按手机键盘,一大颗泪珠,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何律师回信:等我消息。
李晓鸥一夜未眠。
第二天,湖东市医院产科病房。李晓鸥满脸疲惫,一夜间苍老了不少。
查房时间,李晓鸥带着几个年轻医生,走进第一个病房,是个单间。
病房里是一个新收治的孕妇,肚大如罗。孕妇不停咳嗽,咳得一阵阵发呕,不停吐痰。
李晓鸥看了看病历单上的治疗记录,多种抗生素都没有产生明显效果。
李晓鸥皱了皱眉头:“高烧39度!为什么不住呼吸内科病房?”
大家面面相蹙,不说话。
李晓鸥很纳闷,提高了声量:“我这里是产科,一个传染病病人住在这里,后果可能很严重,难道你们不懂吗?”
“李主任,她有早产迹象,宫缩次数频繁,胎动厉害。”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王澜说。
“我已经看过记录了,不会在这一两天里生产,呼吸内科就在我们一栋楼上,临产再安排会诊也来得及。安排一个护士定时给她监测胎心。安排转病房手续。”
大家都不说话,默默跟在李晓鸥身后。
李晓鸥查完几个房间,遇见石梅:“石梅,1病房收了一个重症肺炎孕妇你知道吗?”
石梅拉她进办公室关起门:“是上面大领导打招呼住进来的,家属不愿意住传染病房,怕被别人感染,影响胎儿。在这给她单独一个病房,她的感染源没确定,未必会人传人。”
李晓鸥瞪大了眼:“这也太离谱了吧,我这里都是产妇婴儿,这个孕妇明显是耐药菌感染,绝对不能住产科。”
石梅:“你说的没错,这个事我也觉得膈应。”
李晓鸥不依不饶:“只是膈应吗?是离谱好不好?”
“我来打电话给请我们老大出面,跟院长协调一下,老潘在上海开会。你别急。”
走廊里,李晓鸥遇见刚才的孕妇已经在搬离产科病房,家属们大声抱怨,看见李晓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手机响起,是何律师发来了一些照片和材料,李晓鸥看着照片中的女孩,俏丽的短发,甜甜的笑容,时尚的装扮,很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李晓鸥走进仓储间,给何律师回电话:“材料我都看到了,那个女孩就是天合集团驻我们医院的销售代表是吗?”
何律师说:“是的,女孩叫秦文媛,恐怕马副院长与她的关系是坐实了,有人拍到了,他被人盯上了。”
李晓鸥:“他们走到哪一步了?有金钱往来吗?”
何律师:“哦,这个不太好说。女孩在市区有一套小公寓,马副院长偶尔会过去。至于金钱往来检察机关也在调查,我也在查。还不确定。”
李晓鸥:“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了。”
李晓鸥挂了电话,靠在墙角,长叹了一口气,在这个狭小的储物间里,终于还是卸下伪装,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呼吸内科病房,一名孕妇剧烈咳嗽,突然发生呼吸停滞,心律失常,家属尖叫着大喊医生护士。
李晓鸥接到电话,赶忙抹掉眼泪,立刻赶上楼,是呼吸内科闫主任要她来参加紧急会诊。
“孕妇吴丹琳,32岁,第一胎,孕35周,咳嗽半个月,丈夫是外科医生,病人自行口服阿奇霉素4天,后在本市其他医院门诊输液5天,头孢加左氧氟沙星,仍无效,昨晚入我院,现持续5天高烧39度,今天已达到40度,半个小时前突发哮喘,已给氧气,胎心从110回到130,胎儿宫内缺氧明显。”闫主任将情况介绍了一下。
闫主任是个瘦高、和气的老头,虽然还不到60岁,已经满头白发。李晓鸥看着闫主任的时候,想起了马元庆。
当年马元庆竞选呼吸内科科主任时,正是打败了闫主任才当选的。
当年的马元庆,有北大医学院的高材生学历,有专业的诊疗技术,又有出色的演讲公关能力,和181CM的身高,英俊高挺的鼻梁,人称湖东市一院“小马哥”……
“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计数都很高,肺部大面积感染,梅毒阴性,艾滋试纸阴性。”另一位医生作了补充。
“有做细菌培养吗?”李晓鸥问。
“没有,昨晚我们刚取血和痰,怀疑是耐药菌感染,但结果可能还要等到明天。”
“持续高烧,胎儿可能等不了了。我看了报告,吴丹琳肌酐值升高到300多,已有肾衰迹象,可能是大剂量使用抗生素造成的。”李晓鸥说。“我们今天必须要找出是什么病因,患者和胎儿很可能撑不过今晚。”
闫主任听玩这句话,默默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中缓缓起身,开始在白板上写字:耐甲氧葡萄球菌、绿脓杆菌。
闫主任说:“阿奇霉素对金黄色葡萄球菌有效,左氧氟沙星和头孢都是广谱抗菌素,对大多数细菌有效。目前我认为耐甲氧葡萄球菌感染可能性大,李博士你看呢?”
李晓鸥点头认同:“闫主任,患者没有用过头孢他啶。如果是绿脓杆菌,对除头孢他啶的抗生素抗药可能性也大。”
闫主任也认可:“患者痰液颜色不深,当然如果能去甲万古霉素和头孢他啶联合使用最好。李晓鸥摇头:“不行了,患者肾功能撑不住,首选去甲万古霉素,还得密切监测血药浓度。”
闫主任和李晓鸥犹豫了一下,来到吴丹琳的病房。
家属首先上来,一位中年妇女强势质问:“医生,你们是不是没好办法,不行的话的告诉我,我好安排转院。”
李晓鸥白了她一眼:“来不及了,就在这安心治疗吧。我和孕妇单独聊下。”
中年妇人不再说话。
吴丹琳虚弱无力,一个人靠在床上,咳嗽不停,一边轻抚自己的肚子,听到李晓鸥的话,神情越发低落。
看到李晓鸥走近,轻轻地问:“医生,我的孩子保得住吗?”
李晓鸥为她感到悲伤,这个可怜的年轻女人,自己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却只关心肚子里的孩子。
李晓鸥放缓了声调,柔和的说:“我们怀疑你感染的是耐药细菌,一般的抗生素对你已经没有效果了。所以,现在我们准备给你用更厉害一些的抗生素。如果有效,明天你就会好转。”
吴丹琳问:“我的孩子受得了这个药吗?”
李晓鸥:“只要你可以挺过去,TA就没大问题。”
吴丹琳露出一丝微笑,对着李晓鸥轻轻说:“那就好。”
李晓鸥转身准备离开,吴丹琳拉住她的手说:“医生,你一定要帮我,如果我的孩子保不住,我的婚姻也就没了,我们结婚四年,好不容易怀上的。我老公是个公子哥,家底厚,就他一个独子。如果我生不出来孩子,我很快就会被扫地出门的。”
李晓鸥想起那中年妇人的咄咄逼人,那一家子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禁为她黯然神伤。
……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