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刺楼二楼靠窗的雅座上,青衫儒冠的年轻君子和布衣剑眉的江湖少侠饮酒品鱼。而角落里的一处雅间内却又是另有造化。
一袭红衣的陈香香慵懒的斜靠在雅间内配备的软榻上,看着跪伏在榻边的一干黑衣人,纤纤玉指玩弄着秀发,嘴角微微向上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但正是这样下面跪着的几名魔教弟子却筛糠般抖动个不停:自家人晓得自家事。圣女看似心情不错,可是这位圣女的心思什么时候自己看明白过?
陈香香起身举起放在软塌上小桌上的白玉瓷酒杯放在朱红小嘴边抿了一口。雅间门前的一个黑衣魁梧汉子见状,伸手一张一股无形化有形的内力真气将雅间包裹住,外面的声音可以进来,里面的却是传不出去了。而几个黑衣魔教弟子此时却反而淡定下来,身子也不在抖动。果然,等待的才是最令人难受的,到时辰了反而没了惊慌。
“碰。”陈香香将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仿佛在魔教弟子们的心田响起了一声九天惊雷。
看着几名手下陈香香冷声道:“你们觉得这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下面的魔教弟子不敢回声只是头低的更低了。“哼,看来你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陈香香冷哼一声。
“我圣教历代教主都励精图治以望一统江湖,这么多年来,当代任天低教主更是天纵之资,个人修为足以独步武林。只要集齐传说中的九剑,那么武林中谁人还能阻挡我们?隐居海外的灵教彼时也不过是随手收拾的小蝼蚁。而少教主六年前从饮隐世的张家人手中夺得了九剑中的纯钧剑,而后灵教传人出现在内陆多次和我教派出去的找寻其余八剑的人手作对,秦淮河面灵教圣女更是亲自现身和我们斗法。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反而你们!”陈香香语气猛然加重,下面的弟子身体跟着也是猛然一颤,“长威镖局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镖局却藏有有关九剑之首龙渊剑的秘密。为了此事我背着教内谋划了多年,到了收网的时候你们却留了一个活口?”
“回……回圣女,我们本来是要处理好的……只是,只是那二人来的太快,我们只好先夺了货物。害怕节外生枝。”跪在最前头的男子声音清冷,小心回复到。
“才两个人就让你这位形境高手害怕?”陈香香俯下身子看着这位“得力手下”。
“圣女,开岩手祁明远虽然只是形境二层,比属下境界低了一层,但是毕竟是老江湖。属下赢得也是十分吃力。而来的二人虽然只是气境但明显不是寻常高手……属下,属下怕被二人拖住误了圣女大事才慌忙离去没有仔细收尾的。”男子看着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的绝色容颜,不但没有任何邪淫念头反而吓得声音都不一样了。
“怕误了大事?你已经误了,不过把这个小冤家引过来倒也算是个功劳。那么就算你功过相抵了吧。带你的人滚吧。记住最近几日好生藏着。本圣女可是要和这个小冤家好好玩一玩。”陈香香看着绕在指尖的秀发道。
雅间外,张鼎和李甫脾气相投,再加上剔刺楼的独家美酿——海泅香,确实是少见的好酒二人喝的烂醉,全凭自家武夫儒生修成的那口真气保持最后的清醒,坚持回到镖局,书院便倒在床榻上不省人事。
明月高悬,碧波暗涌。威海郡城内寂静无声。
城西最高的威海第一客栈内的一间天字号房,一袭红衣的妖艳女子慵懒的靠坐在栏杆上,手中拿着一壶剔刺楼珍藏的百年海泅香。
看着远处的碧波明月,女子喝了一口酒,如雪的脸上泛起红晕,整个人仿佛一朵娇艳的玫瑰。
“小冤家,喝醉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女子看着北城的某一处喃喃道,“不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女子低下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明月,碧波,红衣女子。夜,是那么的寂静。
屋门外,披着黑色斗篷的魁梧汉子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自己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正事呢。
月色敛去,东方的海面上喷薄出金红色的霞光,为这座临海之滨抹上一抹辉煌。
长威镖局的轮值的门卫慢慢打开大门,伸个懒腰,便要回到门房里。
“小哥留步,我来问问……”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门卫回身,一个着红衣,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带着个魁梧的随从看着长威镖局的匾额缓缓道:“我来问问,我的镖。”
长威镖局大堂内气氛很凝重,每个人的呼吸都是那么的低沉。主位上的路淮枫面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左右位置上的副总镖头,镖局总账房也面色难看。
宽阔的镖局大堂,死一样的寂静。而就在不久前,一个红衣公子带着个披黑色斗篷的魁梧汉子就站在这大堂内,留下了现在死一般的寂静。而那公子就是祁明远走的那趟大镖的托镖人。很明显大镖的佣金不俗,赔偿金也是不少的。
“宋老,镖局账上还有多少银子?”路淮枫低声问道。
坐在主座下第一位的白胡子老者看了一眼满眼血丝的路淮枫道:“原先总共一百万两白银,现在祁副总镖头出了事,照顾出事兄弟的一家老小,处理后事。大大小小的用出去一半多,现在不足五十万两了。”
“不足五十万……”路淮枫长叹了一口气。其余的副总镖头和大小镖头的面色更加阴沉。
“不足五十万两,差的多啊。”四大副总镖头之首的长威镖局老镖师白保兑敲了敲鞋底道,“镖局现在也就走了三趟镖,哪怕把佣金现在收回来也不过十万两,还差的远呐。”
路淮枫闻言双拳握紧,本就骨节分明的双手显得更加有力。
“祁副总镖头你不能进去。”
“别拦我。”
正在长威镖局的一干高层面色凝重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祁明远冲进大堂跪在地上冲着路淮枫哭喊道:“大哥,是我对不住镖局。这赔偿金我来还,哪怕我不要这条命我也会还。”
“混账!”路淮枫猛然起身怒道,“这次被劫显然是有人用心设计,我们派出三路就你一路被劫,祁明远我告诉你,你给我滚回去好好养伤。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带回去不准他再出来。”
“大哥,大哥……”几名小镖师上来拉起祁明远把他扶出大堂。看着断去双臂的祁明远出去,路淮枫跌坐在主座上紫棠色的脸上显得极为无力。
“不如抚恤金后面再发?”有人提议道。
“不行,这是镖局的规矩。况且就算后面发也不够啊。”立马有人反驳。
“不然怎么办?三百万啊,足足三百万两白银?”顿时大厅内一扫方才的寂静,吵的不可开交。
路淮枫揉着眉心,不错,三百万两白银就是要赔偿给托镖人的白银。
“够了!”白保兑大喝一声,“路淮枫,镖局是你们路家祖辈打拼给你留下的基业。你不要像个懦夫一样,不就是三百万偿金,当初你路家白手起家的时候什么没遇到过?”
“白叔?”路淮枫看着这位大小看自己长大的镖局元老面色渐渐坚定起来。
“三百万而已,兄弟们的抚恤金要发,这账也要还。”路淮枫起身坚定道,“长威镖局还倒不了。”
满座的镖师看着自家当家的总镖头也是坚定起来,白保兑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路老哥,这才是大丈夫嘛。”张鼎和唐迁走入大厅对着满座行礼道:“不好意思,听了回墙角还望宽恕啊。”
路淮枫看着慢步走进大厅的张鼎和唐迁面色凝重缓缓抱拳道:“路某在此代表长威镖局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恳请两位少侠出手助我破局。”
张鼎看着路淮枫的双眼微微笑道:“路老哥,送回祁副总镖头我兄弟已经做的够多了。此时只是借住一段时日。这镖局的事还得你镖局了,张某怕是难以插手了。”
“什么?不是……”张鼎话一出当下有人愤然喊叫。
“住口!”路淮枫大喝一声对着张鼎抱拳道:“不错,张鼎老弟把明远送回来已经是我镖局欠他人情,又怎能拖他掺合这趟浑水呢?张老弟你尽管住下游赏威海郡的风景。镖局的事我们自己处理。”
“那路老哥,我们兄弟二人就暂先离去了。”张鼎抱拳后,拉着欲言又止的唐迁离去。
“大哥,这张鼎也太不给面子了。”有镖师不忿道。
“罢了,人家本就有恩于我们。休要再多言,还是想办法凑齐这三百万两吧。兄弟们都先散了吧。”路淮枫摆摆手先行离去。
白保兑眯着眼看着路淮枫的背影道:“散了,散了。”一堂镖师尽皆散去。
长威镖局后院的客房内唐迁一把抓住张鼎衣襟喊道:“你不是说要帮忙吗?你就是这么帮忙?老张看来我是真的看错你了。”
“喊什么?喊什么?你低点。”张鼎满脸笑容一把拉开唐迁的手,笑道:“你信我吗?”
唐迁看着满脸笑容的张鼎顿了一下道:“信又如何,不信又怎样?”
张鼎看着赌气的唐迁嘴角带笑道:“附耳过来,山人自有妙计。”
唐迁看了一眼张鼎别过头去:“有话说,有屁放。别在那里装神弄鬼的。”
“当真不听?”
“不听!”
“好。”张鼎点点头起身便欲出去。
“站住!”
站在门前的张鼎嘴角上扬。
是夜,张鼎敲开了路淮枫的房间门。
“张兄弟。”满面愁容的路淮枫面露喜色。
张鼎抱拳:“路老哥可否进去说话?”
“快请进!”路淮枫侧身让出门。
二人落座后,张鼎起身行礼致歉道:“路老哥,今日白天在大厅上对不住了。”
路淮枫起身道:“哪里的话,张兄弟白日看似无情。但今夜前来想必是有事教我。”
张鼎看着路淮枫道:“路兄不知道可否把今日讨偿金的事与我仔细说一番。”
路淮枫玩味道:“这个没有偷听了?”
张鼎摆摆手道:“路兄还是别开玩笑了。”
路淮枫收敛笑容后长叹一口气后缓缓道:“本来不该和张兄弟说这些,但张兄弟既然问起来了路某只能倒一倒这苦水。”
“那在下洗耳恭听了。”
路淮枫长叹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张兄弟也知道,青岛镖局和我长威镖局是这威海郡镖行的‘二虎’,打我小时候父亲就教导我要振兴镖局,让长威压过青岛。而我父亲早逝,我当时年纪不过刚刚及冠,武学修为也只是堪堪达到气境七层。可以说当时长威镖局最困难的时候。大小镖师离心离德,我这个当家的才疏学浅眼看镖局就撑不下去了,是白叔,也就是今日在堂上的老镖头白保兑。他老人家是家父的生死兄弟,站出来帮我把局面稳下来,直到五六年后我突破关隘达到形境。而就在这五六年间,长威镖局的生意大不如前。虽然还是强过一些中小镖局,但已经被青岛镖局死死压住了。这几年间我拼命的经营也难以把那五六年的差距补回来。”说到此处路淮枫眼中明显满满的失意,“直到上个月,一个魁梧大汉把一桩价值一百万两的大镖寄托在了我们头上。一百万两啊,佣金就一百万两啊,这可是威海郡,不,怕是整个豫鲁道都没有过的大镖啊!这是老天让我们压过青岛镖局的良机啊。这一镖要是走成……”
张鼎看着眼前满面红光的路淮枫已然明白,这一镖包含着路淮枫太多的希望。
“为了这一镖,我把镖局修为最高,经验最足的连我在内的五个总镖头都派出去了。我们五个各领一队,知道哪路是真的只有我们五个人,可是,可是……”路淮枫双拳紧握,这趟镖包含了他太多的希望。
“可是还是被劫了。按规矩,我们要赔偿三倍的偿金,就是三百万两。今天那位托镖的大汉的主人,也就是真正的镖主登门了。可是镖局账上的和未回来的合起来也不够一百万两。若是要凑够只能……只能变卖镖局的固有资产了。”路淮枫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
“路兄,对面只是讨要偿金?祁副总镖头出事这么多日子,为何今日才登门?足足三百万两早日来要,不是更能防止镖局负债而逃?”张鼎沉思片刻缓缓道。
路淮枫看着张鼎道:“不瞒张兄弟,这位镖主还是给我们提供了另一条路。”
“哦?”张鼎剑眉一挑。
“不过这一条路……路某是不可能选的。”
张鼎看着面色坚毅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愕。
路淮枫看着张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位镖主要的是我路家的传家宝。”
“传家宝?”
“不错,我路家确实有一份传家宝。祖辈有言,路家子孙除满门尽亡外,不得遗失。”
张鼎低头沉思。路淮枫看着这位护送祁明远回来的年轻侠客嘴角微微扬起,自己提出传家宝没有追问,讲究人,是个好儿郎,好少侠。
片刻,张鼎猛然抬起头看着桌上摇曳的灯火道:“路兄,可信的过张某?”
路淮枫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托镖人的目标就是这件传家宝。看来从托镖起便是一个大局。”
看着剑眉下的双眼映射着灯火而发亮的张鼎,路淮枫点了点头。
“那路兄暂且放心,水浅不怕王八多。小弟就帮路兄好好看看这水里的王八多还是少,破了此局。”
“有劳兄弟了。”
路淮枫看着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嘴角扬起,呦,还是个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