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夜
十二年前
铮国历宝成十三年
钺城苍宅
内院的厢房中，一个妇人正在拿着水瓢往木桶里添水，水汽热热地升腾，氤氲得整个房间如坠云雾。
暖暖的水雾中，妇人转过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是在为谁难过。
“我回来啦！”一个少年一边大喊着一边从外面跑进来，他的手里拿着刚从街市上买的小木剑，一边挥舞着，一边还煞有介事的喊着：“嘿——！哈——！呀——！”
正是年幼时的苍星。
身后跟着的婢女一边喊着：“少主慢点！少主慢点！”一边气喘吁吁的小跑着。
妇人揽过进来的少年，拿出手帕为他擦拭头上的汗珠，笑道：“看看这一头的汗，少主又调皮了，还不快解了衣裳洗澡，膳房已经开始预备晚饭了，去迟了城主要生气的！”
“我爹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苍星把木剑递到妇人手中，自己去解汗湿的衣衫，婢女忙上前搭手，苍星摘下脖子上佩戴的虹牙放在婢女手中。婢女接了虹牙小心放在旁边的桌几上，把苍星脱下来的衣服拿去清洗。
苍星鱼一样地滑进木桶，对添水的妇人说：“吴阿妈，前几天我看到石头哥在削一根木柴，我问他削柴火干嘛，他说想做一把木剑，要跟着吴伯学习剑术，这个我刚买的，挥起来还挺顺手，你拿回去给他吧！”
吴阿妈踟蹰了一下，把木剑放进了怀中，搁下手中的水瓢拿起布巾，转过身笑眯眯地说：“那就谢谢星少主了。”
苍星把自己整个没在水里，吴阿妈把布巾沾了温水拧干，站在旁边默默出神。
哗啦啦一阵水声，苍星把头露出水面，脸红红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笑道：“不谢，石头说了，他练好剑术，长大了要保护我，就像吴伯保护爹爹一样！”
吴阿妈拿着布巾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只一瞬间不着痕迹的恍惚，马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她从水里捞起了苍星的胳膊，轻轻的擦洗着，嘴里念着：“好，好，石头是好孩子啊，他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少主的。”
脸上的表情在水汽的掩没下，看不真切。
苍宅偏厅
侍女们鱼贯而入，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精致的碗碟，美食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把人腹中的馋虫都勾得蠢蠢欲动。
苍星已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家常锦袍，坐在餐桌旁边，看着桌子上都是自己素常爱吃的菜，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朝外张望了一下，父亲比较忙，经常会不来吃饭，但是母亲和小瑾怎么也没来吃饭呢？
过了不多时，苍梧从外面进来，苍星看到父亲进来，却不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便迎上去询问：“爹爹，娘亲和妹妹呢？怎么不来用饭？”
苍梧抬手抚了抚苍星的头，说：“你娘亲带着瑾儿去你外祖母家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他一向是慈祥的父亲，在外无论多累，无论有多少烦心事，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坚毅的脸上总能露出温暖笑容。
“哦！”苍星嘴里答应着，随苍梧在餐桌前坐下。
侍女们已经上完菜，只留下两人伺候布菜。
苍星不是挑食的孩子，膳房做的饭菜有他的母亲时常叮嘱，做的都是他喜欢的，不多时便吃饱了。
饭毕。
苍星随苍梧来到书房，书房分内外两间，外面一间放着书桌椅，苍梧时常在这里批阅公文，里面一间则是个书阁。
每天晚饭后，苍星都会到书阁中看一会儿书，这里有他父亲所有的藏书，宽敞的屋子里是林立的书架，上面都摆的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纸墨的馨香。
苍梧在外间的桌前批阅着城中的公文，苍星则在里间的书架间一格一格的翻找，终于找到一本满意的，便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两岁开始，苍梧便开始教导苍星识字、写字，如今八岁的他，已经能看懂他父亲的大多数藏书了，只有些古奥的典籍，还需要让他父亲为他讲解。
“城主。”外间传来了吴总管的声音。
“嗯。”苍梧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夫人和小姐已经到了徐府安顿下了，徐老夫人让属下给星少主带了些点心和瑜城的小玩意儿。”吴总管毕恭毕敬的说。
“嗯，让吴嫂拿到星儿房间去吧。”苍梧说。
“是。”吴总管说。
苍梧抬起头，问：“我听说最近很多厘国人入城，可有此事？”。
吴总管答道：“确有许多厘国人入城，不过看着多是商旅，并无关碍。”
苍梧听他这么说着，低下头继续看阅手里的公文，叮嘱道：“注意他们的行踪，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妥的作为，马上知会周龙兴加强巡访。”
“是，城主。”吴总管沉默了一会，又说：“府院的守卫，属下也会让延回多派些人手。”
苍梧说：“下去吧。”
“是，城主。”吴总管答应着，退了出去。
苍梧将批阅好的公文放在一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
他走到内间，看苍星正看得起劲，心中甚是欣慰，微微倾下身去，问：“星儿在看什么书？”
苍星正在全神贯注的看书，听到父亲问他，眼睛都不舍得从书上挪开，支吾的应到：“《列国记》。”
“哦？里面都写的什么？”苍梧慈祥的抚摸苍星的头发，笑意甚浓。
听到父亲继续询问，苍星这才舍得把脸从书中抬起来，举到苍梧面前，说：“爹爹，我正在看白陆州。”
苍梧接过书，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爹爹。”
苍星听得父亲要给他讲解，眼睛亮亮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朗声问：“爹爹，为何有十洲？”
苍梧抚了抚自己的下巴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慢悠悠的说：“上古时，只有一个国，只有一个王，王为了便于管理自己的领土，便把它们分成了十个洲，自己居中洲，其他的九个分给自己的子孙管理，至于为什么分成十个，我想。。。大概是因为——人有十个手指，比较好数吧。”
苍梧顺口编的理由，把自己都逗笑了，他把书还给苍星，示意他继续问。
苍星听得父亲这样解释，也跟着笑了起来，开心的问：“那为什么后来十洲州分成了不同的国，有的洲是一个国，有的洲是好几个国？”
“因为王不在了，他的子孙繁衍生息，变得不尽相同，有的变得高大，有的变得矮小，有的与其他种族联姻，有的失去了后代消失在这个世上。”苍梧回答道，继而又问苍星：“这十洲都是什么洲，有什么国，每个国里人的特点，你可看懂了？”
听父亲向自己提问，苍星挺直了腰板，被先生提问的时候自己可从来都是对答如流的，他自信地答道：“看懂了！十洲之上有二十国，密雾洲潮湿多雨，其度国：多树木，人擅攀援、其榭国：多花草，人擅医药；白陆洲寒暖分明，其铮国：多矿藏、人擅兵术，其厘国：多岩山，人擅近战；乌夜洲昼短夜长，其深国：多狂风，人擅听辨；风峦洲多奇石，其以国：人擅雕刻；斗篷洲多河湖，其行国：人擅行船；洪崖洲多峭壁，其丹国：人矮小，擅建筑、其成国：多瓜果，人擅种植、其车国：多峻岭，人善歌；月华洲虚浮半空，其拂国：人擅织锦；两无洲地广袤，其景国：人俊美，擅舞蹈、其知国：人博学，擅文章、其戚国：人聪慧，擅经商、其坤国：人风流，擅书画；千浮洲多岛产珠，其琲国：人擅术法；戈阗洲多荒漠，其库国：多滩，人擅骑射、其恕国：多沙，人擅明辨、其捷国：多沼，人擅嗅闻、其寐国：多虫，人善毒蛊。”
背这么一大段真的好累，苍星咽了咽口水顿了顿，问苍梧：“爹爹，琲国真的有一千座岛吗？”
苍梧答道：“不只有一千座，有几千座吧。”
苍星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说：“我还以为是书里胡诌的，真有那么多的话，谁去数的啊！”
“哈哈哈，哪里去数，琲国人自己都数不清！”苍梧笑道，“有时候水涨了，很多岛就不见了，水落了，岛又冒了出来，甚至一些小一点的岛，这许多轮转的时间过去了，都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丹国人真的很矮吗？厘国人真的很高吗？”苍星抱着苍梧的胳膊继续问。
“丹国人嘛，也没有太矮，只是他们整天都忙于建筑，弓着腰劳作，给人留下了矮的印象。至于厘国人——”苍梧眯起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是继续回答苍星，“是真的很高，尤其是武人。”
“爹爹，爹爹，我见过厘国人，有那——么高！”苍星松开抱着苍梧胳膊的手，比划着，说：“我才到他们腰那么高，嗯——，我还没有他们背上背的包袱高！”
苍星挠了挠头，似乎觉得把自己和一个包袱做比较有点奇怪，但是又想不出更好的描述的方式。
“你见过背着高包袱的厘国人？”苍梧神色中多了一丝紧张，作为铮国的边城，钺城北边就是厘国，平时有厘国人倒是不稀奇，多半是贸易的商旅。
但是背着长包袱的就不一样了，厘国武人擅用长刀，多用黑布捆绑负于背上，跟普通商旅的行囊差别很大，所以也很容易辨别。
按理说如果有武人进城，刚才吴璥白不会不告诉他，因为铮国与厘国素有国约，两国武人不得入对方的边城。
苍星看父亲神色有变，心中也紧张起来，点点头，支吾答道：“见过，就在集市边上，好多的，背着包袱，黑色的长长的大包袱！”
苍梧的表情变得凝重，他轻拍苍星的后背，嘱咐他说：“你好好看书，我有事跟吴伯商量。”
不等苍星说什么，苍梧便走向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