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周宅
后院中,穿着深色衣服的粗使仆人们正在忙着挂起刚刚点好的灯笼。
管家周敬板着脸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从仆人的方向模糊的传过来。
“哎,你们说,这不节庆不祭典的,吴家和王家的人来干嘛?还一下子来那么多!”其中一个矮瘦仆人一边挂灯笼一边对旁边的一个胖仆人说。
“谁知道的,害我馒头都少吃了一个。”那个胖胖的仆人埋怨地咕哝着,手里的活却并不敢慢下来。
“这么多人,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别是要打仗了吧?!”一个满脸麻子的仆人凑过来,小声说。
“打了那么多年仗,也没挨着咱钺城啥事,现在新王都登基了,还能有什么仗可打的!”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众人都小的仆人大声的说。
他的一个小伙伴也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我听我爹说过,十几年前钺城发生过一场大战!还来了好多的厘国人呐!当时的少—”
“乱说什么浑话!”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周敬终于黑着脸呵斥道,“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吗?!”
仆人们听到管家呵斥,都噤了声,脚下匆忙走向各处,忙自己的活去了。
“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啊……”周敬看向完全黑下来的天,口中喃喃:“不会是要遭报应了吧。”
周宅后堂会客厅
此时的会客厅中,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钺城周、吴、王三大家族的家主,长老,青年才俊,还有各处富户乡绅中有些名头的,几乎都在这里了。再加上众多跟随的仆从,把本来宽敞的厅堂挤了个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相互见过礼之后,年长的都落了座,年轻的后生都侍立在自家长辈的身后。仆从们远远地站着,假装避嫌没有偷听主人讲话,但又不敢站太远,怕家主们随时会有吩咐。
几个老者皆是满脸忧虑之色,面面相望,却欲言又止。
后辈们倒是摩拳擦掌,个个挺直了腰板摆足了架势,暗暗地互相较着劲。
屋顶上,华云芷悄无声息地落下,轻轻伏下身来,挪了块瓦片,从缝隙里往下看。
这一看不禁暗自感叹,好家伙,都来了啊,这样倾巢出动,应该派人去把他们老巢都給点了!
但她没有做出动作,还是沉住气,伏低身子屏息静听。
“诸位前辈莫要只是摇头叹息啊,总得拿个主意出来吧!”周家的小少爷周平城急急说道。
周家人多是急燥脾气,一遇到事情,最是按捺不住,他的爷爷周家家主周龙兴年轻时也便是如此。
此时的周龙兴虽然并未发话,但却已是满面愤慨,那架势像是马上就要拔出刀来与人大战一番似的。
十数年的积累,周氏现在已经是这钺城最富有的家族,他们在这里的根基已经十分深厚,但是数不过来的钱财并没有使他比别人更心安,反而更怕一朝失去,家破人亡。
周龙兴虽然满身绫罗,发福的圆脸上却盖不住曾为武人的粗犷,他担忧的说:“我铮国虽然连年来多有战争,但是钺城一直相安无事,正因此,我三家才得以乱世中壮大,偏安一隅。现在天下已定,新王登基,让他苍星带着旨意来收这钺城,我等要是公然违逆,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啊。”
“这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这苍星!”接话的是吴家家主吴璥白的二儿子,负责整个钺城防卫的吴延守,与他父亲的瘦削干枯不同,吴延守生的膀大腰圆,须发狂傲,一双眼睛更是铜铃一般,活脱脱一个罗刹。
周龙兴并不愿搭理他,当年他吴家从自己手里夺了兵权,让自己成为一个无用武人,可谓遗恨终生。他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阴影中的王柏梁,对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抬头也不作声。
坐在上首的吴家家主吴璥白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捻了捻自己尖瘦下巴上稀疏的几棵胡须,眼中精光微露,慢悠悠的说:“据小犬延琥派出的探马昨日来报,他们的车队距钺城还有不到三天的路程,现在恐怕已经渡过了浅水河,不日便在眼前了。”
说完也拿余光看着王柏梁,心中却是冷哼,一败涂地的废物,还好意思坐在这里。
众人听得此话,皆是哗然,高声者低语者,满堂乌糟糟地吵着。
吴延守愤然道:“途中我们多次暗杀,都未成功,前日的这次更是伤亡惨重,前有仇后有怨,我们已无后路可退,不如拼死一搏,明刀明枪的与他战上一战!”
他顺着自己父亲的目光看向王柏梁的方向,作为王家家主,只带了自己的大儿子王天禄前来,这事不关己的态度着实让人火大。
王家的根基不在钺城,甚至不在铮国,他们家的子弟多是做往来贸易的,常年从别国贩卖奇巧货物到铮国,也将铮国的特产贩卖到别洲别国去,他们的根基,可以说是在商路上。
所以王家虽然掌握了城内外的各种大小经营的铺面,但是却是可以随时拔宅而去的人。
而此时的王柏梁遭受了接连的失败,更让他有了逃走的念头,与他们坐在这里,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
“恐怕并无胜算啊——”王柏梁闷闷的说。
吴璥白多年来受制于王柏梁,早就让他忍无可忍,听他一开口就是自灭威风,不禁心有不快,说:“就算是胜算渺茫也要搏一搏!这钺城乃是我吴周两家的根基所在,方圆几百里的田亩、山林、屋宅,难道尽数拱手相让吗?就算田宅名望身外之物,城南的祖坟可是也不要了?!”
众人听得此话,都有些不悦,几位长者听见“祖坟”二字更是铁青了脸。
王天禄听到自己的父亲被抢白,心中甚是恼怒,刚要反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上前一步,对着吴璥白一揖到底,脸上肃然道:“当年偷袭苍氏一族,手刃苍梧,吴家的功劳最大,于此生死存亡之际,还要烦请吴守丞力挽狂澜,救吾等于水火之中,吾等唯吴守丞马首是瞻!”
说完又是一揖到底。
“没错没错,还请吴守丞挽狂澜!!!”
众人不等吴璥白回答,声声皆都附和,毕竟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推一个送死的人上前线而已。
钺城人的记性非常好,苍梧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记得,而吴璥白的下场只可以更惨一些才合理。
吴延守听到“偷袭”二字,面上一白,恼羞成怒便要上前,刚迈出半步便被吴璥白按下。
吴璥白此时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与王柏梁撕破脸对他有害无益,但是自己这个守丞本就得的不光彩,这么多年以来苦心经营下才稍微安定了这座边城,若是在这里打起来,他绝对做不到内忧外患下独善其身。
他只能讪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吴延守哼了一声,退到吴璥白的身后。
自从接了凛都来的圣旨,他们已经偷袭了苍星多次,虽然没能成功,但是也是摸清了他的底细,轻车一架,苍星,七宵。
他们当年叛城之时,先铮王未有追究,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所以才即使接了圣旨还敢尝试动手阻止苍星回来。
他们想侥幸重复十二年前的老路,然而老路似乎,走不通了。
今时今日的苍星可不是当年腹背受敌的苍梧,又有七宵在侧,前去偷袭的子弟无一生还,这让吴璥白和周龙兴心里十分的恐惧。
而他们更加不知道的是,清风居的林清风和织云坊的华云芷其实都在暗地里与他通着气呢。
一阵冷风吹过,屋顶上的华云芷打了个哆嗦,看看天上升起的月亮,冷冷地照着自己,想想时间也不算早了,自己却还饿着肚子在这听这帮乌合之众啰哩吧嗦,真是无聊,正想到这,肚子应景的“咕噜——”一声。
华云芷撇了撇嘴,心里想的全是坊里还在等她的兰霈馨,她一定已经熬好了香香糯糯的甜薯南瓜粥,配了辣辣的小米椒,还有糯米藕,白玉冰糖糕。。。。
啊——!更饿了!!
她刚要起身,忽然秀眉一拧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我可不能就这么下去,虽是闺阁女子,但也是抛头露面的绣娘呀,难免会有认识自己的。
于是自怀间抚出一绢紫纱来,轻轻遮住面目,才翻身跃下,轻巧落在了门厅正中。
众人皆错愕不已,有外人已至门前,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当下便有人怒叱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姓!”
华云芷扫一眼这群人,面纱后自是嘲讽一笑心想,“我的名姓,你们还没有资格知道!”
见来人不报家门,登时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后生便要发难,华云芷自发间取下鬼钗,冷冷的说:“城主托我来送件礼物,是给——”
话未说完,指尖发力,一声尖利的破空之音,随着她的出手划过众人耳畔。
“啊——!”紧接着一声哀嚎响起。
“哆!”的一声,鬼钗钉入了吴璥白身后的石柱中。
众人皆去看那哀嚎的来源,却是吴家的小少主吴成翔捂着脖子滚在地上,再一回头,紫衣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听得空中一缕声音,轻若浮云却又清晰可辩,“让吴阿妈烧好热水!星少主要洗澡!”
吴璥白一听星少主三个字,身上冷汗霎时冒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