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花村道路泥泞，不管在哪儿，总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夜色笼罩，因为沐秋羽有伤，三人只能暂留在禾花村。
村民周二福坚持不收钱，把屋子留给杨铁等人，反而自己去邻居家借宿。
听说有仙人借宿，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找各种由头，在周二福家门口来来回回走过。
周二福家中，沐秋羽又服下一颗宁樱带来的药丸，面色红润些后，才继续说：
“院长，听到被军队征调，我也只能算了。可王主事说重新申请的种子还有几天才到，我就想着，那孙化太蛮横，竟把整箱种子都拿走。就想着可以把他们用剩下的拿回去，我们能先开始育种。
可我去军营一打听，山阳守军最近根本就没剿过匪。我一打听有没有人中毒，那守卫立马就闭口不言。”
杨铁不由追问：“后来呢？”
沐秋羽喘口气说：
“后来我去打探一番，元武山两月前刚被燕北郡三城合力清扫过。而且那批种子是被直接送去城主府，根本就没送到军营。
我就找去城主府，可那护卫就是拦着我不让我进去，这才和他们动起手来。”
杨铁听完，摸着胡子说道：“这么听来，难道那孙化是因为私事，才拿走的这批种子。如果真是为救人，何必全部抢走，想来是在这山阳城作威作福惯了！”
杨铁愤怒站起：“如果真是因为私事，那这事可没完。现在城门已关，明天我就乔装进城去打探清楚。这孙化如果真触犯军律，我要把他告到九霄去！”
门外议论声响起，周二福勾着腰进来，对杨铁说道：“院长，这个……村里乡亲听说……你们是在横山岭对付魔潮的，村里长老想进来，代表乡亲们表示一下感谢之情。”
杨铁收起情绪，爽快地说：“当然没问题。”
周二福开心地跑出去，不一会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进来。老人脸上满是褶子，黑亮的皮肤干干巴巴。
一手拄拐，一手还跨个竹篮。
村中长老是村里最长寿的人，村民认为长寿者有福，在村中地位最高。
老人一进来，村里的人胆子大些，才都涌到门外瞧着屋里。小孩叽叽喳喳讨论着里面三人有多厉害，渐渐要吵起来。
“老头子，老头子我听说你们是道盟，派来治魔潮的。谢谢，谢谢你们。你们，是好人啊！道盟好啊！杨元帅好啊！心里一直有我们凡人老百姓。”
老人激动地有些颤抖，说着话浑浊的眼中更加朦胧。宁樱连忙站起让出板凳，杨铁上前搀扶着连忙说：
“老人家，您快坐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道盟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凡人老百姓的支持！”
“我们，肯定要支持。谁会不支持道盟。妖族……和瑶朝的官老爷们，把我们凡人当畜生。只有杨元帅，真把我们当人呢！”
见老人如此热爱道盟，宁樱心中一热，说道：“老爷爷，杨元帅说了，你们凡人老百姓，才是我们修道者的衣食父母！”
老人听完眼神空洞，忆起生命中那段灿烂时光，喃喃说道：“是啊，那时道盟收复燕州时……我还帮着道盟，在妖族眼皮子底下，救下好几人呢……”
老人颤颤巍巍拿出篮子，掀开上面覆盖的破布，里面是十几颗鸡蛋。老人说开心地说：
“村里人敬我，给我好些鸡蛋。这都是我攒的呢！一个要死的人，哪吃得了怎么多。不能浪费咯！这位仙子受了伤，要吃点鸡蛋补补身子。”
沐秋羽行动不便，但还是连忙推辞：“老人家，我们不能要你的东西！道盟盟规，我们修道者，绝不能拿凡人百姓一针一线的！”
老人坚持：“你们不能不收！你们要真把魔潮治好，燕州老百姓，肯定每天给你们送鸡蛋。”
老人眯着眼：“三位仙人，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爷爷一直跟我说，一千多年前，我们这可美呢！漫山桃花，水里都是那么长的胖头鱼。可……都是因为魔潮，一来，庄稼没了，养的鸡鸭没了，人也没了。一村人辛苦几年，一场风，全没了。别人都劝我们搬走，可是离开这儿，我们哪还有家？”
老人说话很慢，三人都静静听着，时光让这个老人逐渐灰暗，但在回忆里，他又开始有光辉。见老人执意，杨铁无奈先接过篮子递给宁樱，示意她放在一旁。
不知想到什么伤心处，老人颤颤巍巍站起，丢开拐杖，双手抓住杨铁手臂。有些哭腔的说：“老神仙，这儿是我们周家的根啊！世世代代的周家人都埋在这里！”
老人含泪，慈祥地看着他们三人，似要把他们牢牢记住，开心地说道：“太好啦！你们来啦！”
老人抬头看着屋顶：“爷爷，你的孙子没吃上胖头鱼，等仙人们治好魔潮，我的孙子……我的孙子……也许就能吃上……”
“老人家！老人家！宁樱！快！”
本就怕死的杨铁声音嘶哑，老人老得就像一块破布，却笑着，含着泪，在他怀中停下呼吸！
“爷爷！”
“长老！”
……
屋外的村民拥进来，围住长老。
宁樱上前查看倒在杨铁怀里的老人，摇摇头，眼泪直流地对杨铁说：
“院长，走了。”
屋内哭喊声不断，跪下一片人。
躺在床上的沐秋羽扭头，看着那筐鸡蛋，眼泪无声落下。
凡人啊！五千年间受尽多少磨难。
妖族统治的两千年，人人皆为奴隶，灵气入体，大多活不过四十岁。三千年前人族修道之法开始兴盛，没有修道资质的凡人原以为要被同类解救，却又落入被修道者和妖族共同奴役的黑暗日子。
直到道盟提出“人人平等”！凡人才开始有尊严。
沐秋羽也曾疑惑过，凡人如此弱小，那残酷的两千年中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直到此刻看到老人的笑容，他才明白——
卑微弱小者，希望，是他们最坚固的铠甲！
……
天光大亮，村里鸡鸣狗吠，柴烟阵阵，不时有哭声传来。
杨铁和宁樱担心地看着还在熟睡的沐秋羽。
“宁樱，我想了一晚上，那个王主事说话做事太圆滑，我上再去找找他。他作为灵部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宁樱点头：
“院长，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昨天那王主事见我们后确实有些心虚。我当时还以为是种子被征调，他有些内疚，现在看来他很不正常……”
杨铁越想越不对，起身准备出门，却突然站住脚。
宁樱看向门外，不远处那捏着鼻子的矮胖身影，可不正是那供应所的王八贵，王主事！
王八贵看着被弄脏的鞋面一脸嫌弃，提着长袍好不容易才来到魏青说的屋子。一看横山道院几人果然在，硬着头皮走进屋里。
“那个杨院长……”
“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老子正要找你呢！”
王八贵一看杨铁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想起昨天打官腔，已经被杨铁教训过。
连忙举手：“杨院长，你们别急！我就是来帮你们的！我手里有孙化假借军情征调你们种子的证据！”
杨铁听完双手抱在胸前，瞥着王八贵说：“嗯？证据，你老实说说怎么回事！”
王八贵先是听说有人逼得孙化道歉，再有昨夜被魏青半夜找上门，一向顺势的他此刻哪还不知该倒向哪边。他一叉腰说：
“院长，你是不知道。那孙化的儿子孙威海，是个好色之徒，整日里拈花惹草，小妾就娶了十六房。说是娶，我看大半都是抢来的！这小子几日前带着护卫出游，见到一个女子漂亮，上前调戏。不曾想，那竟是巫族女子。所以中了毒！这种子，孙化明明是拿去救他那宝贝儿子的。”
杨铁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八贵挺起胸膛说：“那巫族女子嘛！被他们抓来关在水牢里，昨天被我安排人救出来。”
杨铁一听：“哦，如果真是巫族女子，那这人证可有分量。巫族几乎不出羽州，我们不可能找到人作伪证。”
王八贵开心说：“是呀！所以，我今早已经加急把这状告到九霄。灵部收到信肯定会派人来处理这孙化！说起来那孙化是为救人，可是纵子伤人，假借军情，又打伤灵部道院修士，犯的盟规，军律都有七八条！”
宁樱一听笑出声来：“让坏蛋打伤秋羽姐！”
杨铁看着开心的王八贵，一把薅过他，手里的电流电得王八贵头发竖起。
“你早知道昨天为什么不说？嗯？”
王八贵抽抽着，说道：“我……我之前不是没有证据嘛，怎么敢乱说。”
“啊！”
王八贵头发根根立起，满脸被电得黢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