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是单方面的因果。”
从医院回到公寓,郁可樱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白志聪的这句话。“他在暗示什么?只是想让我心乱,还是真的有什么隐情?”
回到公寓,郁可樱重新拿出了那些关于何毅的资料,以及当年案件的资料。
“凡事都有两面。我忽略了什么吗?”郁可樱翻看着资料,回忆着这些天来的事情,猛然间想到了庄子沐说过的话,“慰问金。我一直以为慰问金是白氏给的,为了息事宁人。可是,易地而处,妻子会这么简单地就因为钱而放弃寻找丈夫死因的真相吗?一般情况下不会,除非有特殊理由,比如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之类的。”
察觉到自己遗漏的线索,郁可樱立刻翻开了之前总编传给她的庄子沐的资料,从上面找到了庄子沐的籍贯,鹰城。
想到也许更多的事情只能从庄子沐母亲那里获知,郁可樱便等不及了。她拿了一些水和吃的,便到停车场开车前往鹰城。
鹰城距离A市有400多公里的路程,即便是按照最快的速度开也得差不多4个小时才能到。况且天色渐晚,郁可樱也不敢开得过快。
一路上,郁可樱几乎没有休息,但到了离鹰城最近的服务区时,她还是将车开了进去。此刻已经是凌晨2点了。
郁可樱没有下车,她虽然心里有些乱,但到底身体还没有恢复到100%的状态。这一天下来,既费体力,又费脑子,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就那样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服务区的灯光,不觉间便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8点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觉睡了6个小时。郁可樱连忙下车,到服务区的洗手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后,又回到车上继续朝着鹰城方向驶去。
跟着手机导航,郁可樱开车停到了一个小区的门外。
“应该就是这里。记得子沐说过,她母亲是开了一家便利店。”郁可樱在小区门外的街上走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小庄便利店”。看着这个名字,郁可樱相信应该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请问有人吗?”郁可樱叫了一声。
“有,要买什么?”一个中年女人从货柜后面站了起来。
“都说儿子像母亲,还真是!”郁可樱看着眼前的女人,眉眼间果然与庄子沐非常相似。
“您是庄太太吗?”
庄太太明显一愣,然后才结巴着回复:“呃,你是?”
“我叫郁可樱,是子沐的学姐,也是他在杂志社的前辈。”
“哦,是这样啊。”庄太太明显松了口气,既而又颇为紧张地问道,“是…是子沐怎么了吗?”
“不是,您别担心。我只是有些陈年旧事,想找您了解一下。”
“哦,那去我家里吧。”庄太太说着,拿着钥匙出来,拉下了铁门。
跟着庄太太进了家门。那是一间很小的两居室,而且还不是很向阳,感觉有些湿气。
“家里比较小,您别介意。”请郁可樱坐在沙发上,庄太太便去厨房沏茶。
“多谢。”郁可樱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
“郁小姐,您想问什么?”
“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知道您丈夫庄正吉19年前被杀的真相。”
“啪”
庄太太手一松,陶瓷杯掉落在茶几上,应声而碎。但她似乎未察觉一般地看着郁可樱:“你,你说什么?”
“我说,19年前,您丈夫究竟是为何才会被人杀死?”郁可樱知道她这么问有些残忍,但一想到可能的真相,她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人绑架过。后来,是一位偶然路过的记者救了我。虽然我对当年的事情记得不是很多,但他当时带给我安全感,让我对记者有不同的感情。所以,我才会在大学毕业之后,也成为了记者。”
“你,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您记得我?”
“我听正吉提起过,那天他救了一个小女孩。那孩子的父母还给了他不少感谢金。”
“既然您知道,那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来问这件事。他真的是偶然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吗?为什么在他去世后,你没有就他的死因追查到底?甚至没有领取他的遗体,就匆忙离开了A市?”
“你在说什么?”
“我听子沐说过,你告诉他,他父亲去世后,单位送来慰问金10万块。且不说庄正吉根本就不是报社的在编记者,但就这10万块的慰问金,便不是普通员工会获得的,更不是一个报社可以随意拿得出的。我不相信你从未怀疑你丈夫的死有疑点。但你如此爽快地收下这笔钱,离开了A市。说明这些都是预料到的,是不是?”
庄太太依旧没有说话,郁可樱让自己平静了一下,说了下去:“庄太太,你难道不奇怪,这不是假日的时间,我一个记者为什么可以跑这么远来找你了解这些陈年往事吗?其实,我被停职了,因为子沐给了我白氏的假资料,使得我被停职调查。”
“什么?子沐他…白氏…”
“没错。我不知道子沐是受人迷惑,还是其他原因,总之他给了我一份假的资料,以我名义写了一篇不实报道。我查过,他的资料是找人拿的,但他知道资料是假的。庄太太,子沐这个行为可不只是陷害白氏,还陷害我。你难道不担心他被人利用,误入歧途吗?”看到她有所犹豫,郁可樱趁热打铁,“您应该也看新闻吧。白氏早已易主。这便是他们当年草菅人命的下场。但凡事都有因果,白氏对庄正吉下手,绝不会仅仅是为了杜绝他继续深挖新闻吧?从市图书馆项目来看,白氏并未偷工减料。那么,他们怕的应该就是当年贿选一事吧。”
“郁小姐,我……”
“我并不是来追究什么,只是想要个真相。”
或许是被郁可樱的真诚所感,庄太太收拾了桌边的碎片后,重新坐下来讲起了他们的过去。
“我跟正吉是鹰城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孤儿院没有能力负担我们上学的费用,我们俩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正吉他很喜欢摄影,打工期间就攒钱买了照相机。他很努力地学习,但因为不是大学毕业,又没有相关证件资质,没有哪个媒体愿意用他。而我们也没有能力开一间摄影室。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正吉拍到了一张非常好的照片,被一家看中买了去。之后,他觉得这是一个生存的方式,于是,便开始到处找新闻、拍照片,也学习写简单的文字稿。
“原本我们以为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我意外怀孕了。正吉不想我打掉孩子,让我生下来。没成想,我打工的地方一看到我怀孕了,就辞退了我。我本来就是临时工,根本没有立场跟公司争什么。我在家里养胎,家里的一切都得靠正吉去挣。那段时间,他很辛苦。天天早出晚归。可是拍再多的照片,也只有那么几张会被选上,根本不足以支撑我们一家三口生活。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找到了赚钱的方法。还说,还是依靠照片,所以让我别担心。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但他拿回家的钱的确在增加。我跟子沐的生活一下子就改善了。直到…直到他救了你那次,我奇怪他出去拍照为什么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一直在搜集那些企业的负面新闻,尤其重视拍照片。他把拍到的一些照片寄给那些企业,告诉他们只要愿意付钱,底片、照片都可以给他们。他就是这样一直在赚钱的。”
“然后呢?既然他把底片、照片都给了对方,为何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原本他一直都信守承诺,每家企业只勒索一次。但是后来子沐又生病、又要打各种防疫针,还要上幼儿园,开销越来越大。正吉就铤而走险,开始频繁勒索同一家企业。”
“白氏!”
庄太太点点头:“白氏不愿意给钱,他就把照片发给了那些报社,导致白氏当时在做的项目停滞不前。逼他们接受…给钱。那次,他之所以能够救了你,也是因为他是去那里和他们交易的。”
郁可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是知道自己会有危险吗?”
“嗯。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如果他发生不测,让我一定要坚持怀疑对方是蓄意谋杀,要求上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拿钱来给我。还交代我,拿到钱后,把他的相机、底片都交出去,然后带着子沐离开A市。”
“所以,你就照做了?”
“那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亲人,没有丈夫,带着一个需要上学、吃饭的孩子,除了收下那笔钱,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为丈夫争取公道吗?我没有钱,人微言轻,怎么争取呢?”庄太太擦了擦眼泪,“我当然也希望领回他的遗体,好好安葬。可是……”
“我父母感念他救我之恩,领了他的遗体,安置在A市的公墓。之前清明节,子沐也去拜祭过了。您就不用太自责了。”
“郁小姐……”
郁可樱摆摆手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道歉:“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偶然也罢,故意也好,重要的是那时候,他的确救了我。”郁可樱看着庄太太,“您也不必难过。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的,您做的并没有错。这些事既然已经过去多年,就不必再提起了。子沐那边,我不会说的,您放心。”
“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