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伊水惜所说，在之后的九天时间里，总部方面基本上是以每天一位的频率不断将新的战术人形派送到指挥部里来报到，继PPK之后，依次是FNP-9、司登MkII、MP40、M9、SpectreM4、M3、56-1式、M14和伯莱塔38型，而随着到任人数的与日俱增，原本寒酸的指挥部这下也终于能有点步入正轨的样子了。
每天早上在用完了早餐后，葛尽都会陪着人形们一块儿去模拟训练室里待上一整天，一边观察各个人形们在实战训练场中“闯关”时的表现，偶尔对她们在过程中暴露出的问题提点上几句，一边记录着她们在训练前后的数据变化和针对不同专精型同伴的强化细节，并以此为依据来调整对人形们的编队安排。
原本由最先到任的五名战术人形所拼凑成的第一作战梯队是最先被大换血的，除了队长UMP45和加利尔以外，另外三名人形都因为练度不够的原因而暂时被调任到了新建成的第二作战梯队，同时加入了司登、56-1和M14这三名新人形到队伍中，改组成了面目半新的第一作战梯队。这之中，最让葛尽觉得高兴的就是45的表现，虽然这个女孩在和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总是表现出一种极其别扭的状态，但是只要一踏进实战训练场，她就必然会成为众人形中表现最出彩的那一位……虽然遗憾的是，除了葛尽当时最初布置给她们的那一套配置以外，其他难度的方案，45和其他人形们一样，至今都没能通关过哪怕一次，但这并不影响葛尽继续将她任用为新第一作战梯队的队长，而她本人似乎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排斥这种任命了……
葛尽将这一表现，视为“冰山初融”的征兆。
而除了45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形中，最让葛尽感到满意的……就是M14了。她是昨天刚来指挥部报到的新人，是目前到任于A9T4号辖区的第十三名战术人形，同时……也是葛尽手下唯一的一名狙击专精型战术人形。这是一个让他胃疼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缺”，是指挥部现下的作战编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块短板。无论在什么样的作战环境中，一名优秀的狙击手都是最无可或缺的存在，她们是隐于暗处的杀手，是对战场上的关键目标进行精确点杀的行刑官，同时也是置身于前线的战友们最重要的眼睛和指路明灯，但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狙击专精型的战术人形来自己手下报到，所以在第一作战梯队中，这个重要的位置始终都处于空缺状态，甚至连葛尽都曾有过将自己挂名进第一梯队里先坐个狙击手位的想法，反正在很多时候，狙击手置身后方纵观全局的定位和指挥官也没差多少……然而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作为一名专业突击手的他，狙击技术很不过关。
幸好现在，M14的到来终于弥补上了这块短板，而她的表现也没有让葛尽失望。在报到当天的第二场闯关训练中，她就以歼敌三十一人的“MVP”成绩配合由45领队的临时五人小队顺利达成了首次通关的成就，而且在被她狙杀的三十一名敌人中，就有被葛尽藏在地图的角落位中负责担当“暗哨”来专打黑枪的那两名猎鸥，这个表现让葛尽当场就在心里给她打上了个相当高的分数，并开始留意起了这名不同凡响的新兵。并且，不仅仅只是在作战能力上拥有出众的表现，在性格和脾气这俩方面，M14和葛尽之间的相性同样也很高，他们俩都属于那种在平日里干劲满满、信心十足、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在战场上雷厉风行、心思缜密、满负责任感的同时还有着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的类型，契合度极高的相性让这两个人在日常相处的过程中飞速拉近着对彼此的距离感……的同时，也在无形中隐隐刺激到了另外两个喜欢闹别扭的人。
于是，每当葛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时，UMP45都会用一种相当扎人的目光直挺挺地刺在他的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同时又满脑袋的疑问和莫名其妙，而同样的感觉还会出现在他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时，前来打扫卫生的PPK在用抹布擦到办公桌的时候也会一边擦着，一边直愣愣得死盯着葛尽不放，而且不管后者如何向她询问此中缘由，她都完全不予理会，碰见这种莫名诡异的架势，饶是像葛尽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感到心里发慌，只能用诸如上厕所一类信口胡诌的理由来赶紧落跑离场……
对了，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里，那就不得不来说说PPK了。
经过这么几天的相处和每天模拟训练时的观察，葛尽隐隐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并非每一位战术人形都对“战斗”这件事感冒。在每一名战术人形的逻辑核心中，都安装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部件——情感模块，这是当初那些研发战术人形的科研人员们为了让这些少女能够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件趁手的武器存在于世，更能在卸载了火控核心后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融入到这个世界中继续生活下去，于是动手研制出来并作为和逻辑核心一样的硬性固定组件要求必须被安装在每一名战术人形身上的东西，以前听林枫说过，这种与黑科技无异的玩意儿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的“可成长性”，伴随着每一名新战术人形的出厂，她们身上的情感模块最初是完全“空白”的，需要靠与周围人的相处、其他人的引导才能在一段时间后培养出它的“成长倾向性”，而因为这种倾向性是完全随机的，会因为和周围相处对象的不同而发生改变，所以即使是一百个相同型号的战术人形站在一起，也会因为彼此间不同的成长环境而出现一百名性格各异的战术人形……就像人类一样。而伴随着这种独特的“性格”的出现，相伴而生的便是所谓的喜好、兴趣和各种匪夷所思的念想，因为在由书写在每一名战术人形的逻辑核心中的【底层协议】保证了“战术人形绝对忠诚于格里芬及所属指挥官”这个大前提的情况下，情感模块的存在赋予了战术人形能够拥有无异于人类的思维活性的能力，也就是思考的能力。如此一来，每一名战术人形便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这一点上，家里的UMP45和PPK都是十分典型的例子……并且相比起UMP45，PPK更加特别。
作为一名战术人形，她不喜欢战斗。
刚来报到的那几天，基于例行计划的安排，在吃完早饭后，她会随葛尽和其他几名战术人形一块儿前往模拟训练室进行日常训练，但是在训练的过程中，无论是打靶射击、机动规避、反射性训练亦或是最后的实战模拟，她的成绩都是所有人形中最差的，而且是和其他人相去甚远的那种差……要说是因为练度没跟上的话，在座除了45以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刚到自己这里来报到的新兵，彼此之间没道理会相差那么悬殊才对，这么一想，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就是：她在演戏，假装自己很差……或者，她根本就没用心。
在当天的训练结束后，葛尽特意将PPK拉到了办公室，就这个问题向她做出了询问——这是他在和PPK搞僵关系后，第一次主动来找她说事，可能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面，所以PPK并没有多作掩饰，相当干脆得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我不喜欢开枪。”她站在葛尽的面前，目光擦过葛尽的身体，依旧紧盯着墙边的那一排书架，“每次听到枪声，心里都会有种很难受的感觉，很烦躁，很压抑……”她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轻，大概是因为她知道，作为一名战术人形来说，战斗即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任务——她们就是为此而生的。一把卷了刃的刀、一杆炸了膛的枪、一门哑了火的炮，在定义上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废物。
这同时也是现在的她所需要背负的名字。
但是，尽管很轻，她还是对葛尽说出了自己心里所想的话。这份信任，让葛尽很是感激。
“战斗就会受伤，受伤了肯定会疼会难受……我很怕这样。”她不断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每次开口都要先深呼吸一次，像是给自己扎上强心剂一般，“我喜欢干净的环境，因为那样能让人身心愉快，所以我很喜欢打扫卫生……那天被伊水惜小姐带到这里静候时，因为看您这里太乱太脏，所以我就不自觉地想动手来打扫一下。”她的双手绞动着身上那件漂亮的哥特式连身裙的裙摆，像是突然鼓起了勇气，在片刻的静默后，她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葛尽的眼睛——这是葛尽第一次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正对上女孩的视线。
“对不起，指挥官……让您失望了。”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默默地站在原地。
看着这样的她，葛尽也不说话，只是向后靠坐上了办公椅的椅背，轻捏着自己的下巴。
直到半晌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我之前，刚刚对加利尔说过，等以后真正上到了战场上，我用谁或不用谁，就全看你们自己在平时的表现了。不喜欢战斗的，我不会强派她出战，有心上战场的，无论练度高低我都不会嫌弃，无论如何都会给你找点事做就是了。我想，这句话，就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回答。”
“……”
“你不喜欢开枪，你不喜欢战斗，你喜欢干净，你喜欢打扫卫生……这些，是你真正想做的事么？”
“……”
“说话，你们这些擅长闹别扭的家伙都不喜欢好好跟人说话。很多事只要把话说清楚了不就好了。”
“……是。”她轻声说，“我……我喜欢做这些事。”
“那你就这样去做呗，继续按你喜欢的去做就好了。”
“诶？”听到自家指挥官的这句话，PPK顶着一副难掩惊讶的表情抬起了头来，然后，率先映入她眼中的，即是葛尽那一脸温和的笑容。后者笑着抬起手来，按在女孩的脑袋上使劲揉了揉，直到把她那头漂亮的亚麻色长发揉得乱七八糟之后，葛尽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柔声说，“你刚才在我面前低着头道歉的样子，哪像是什么战术人形，完全就是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那个可爱的邻家小妹妹嘛。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担心的事，而且我觉得那些事，在我的同僚中肯定也有人会这么做，可你要是觉得在所有指挥官的眼里，战术人形都是能用即可的工具的话，那你的视野就太狭窄了。”说着，他走到了PPK的面前蹲下，合起双掌，将PPK紧紧捏在裙边上的双手解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别太小看你的指挥官了，我既然是你们的长官，那就理应成为能支撑起你们所有人的支柱，你们虽然是为了战斗而生，但战斗绝不可能成为你们生命的全部，我也不希望我手下的你们一个个都变成只知道战斗的兵器——那种东西单有我一个就够了。”
在葛尽近距离的凝视下，感受着葛尽合握住自己手掌的温度，PPK终于闭上了眼睛……
一直压抑在眼眶中的那一滴眼泪，被挤落在了地上。
“谢谢您，指挥官……”她轻声，呢喃着感谢的话。
·
于是从那以后，葛尽办公室里的日常清扫工作就全部承包给PPK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