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手下那些不断“+1”的人形少女们的管理和训练方式,到作为“未报备项目”私拉自建的综合训练场的落成和使用情况,再到之前由其亲自带队进行的第一次边界巡视和刚刚落下帷幕的与铁血首领级之间的那场“首秀”战,作为本次述职报告的主讲人,葛尽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尽量言简意赅得为赫丽安概述了一番有关于自己在过去这一个月里的全部“所作所为”,而后者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并不时地敲点着自己手边的互联模板,像是在记录着些什么。而在画面的另一侧,就像是刻意为了拉开和赫丽安之间的距离似的,从进门后开始,45就一直抱臂靠立在门边的墙壁上,面无表情地远望着这个方向,甭管葛尽怎么招呼都不肯往这边多靠近哪怕一步……对此,葛尽只能无奈得向赫丽安耸了耸肩膀,“她……有一点怕生。”
“呵。”
对此,赫丽安的回应是一声颇有些难琢其味的轻笑,“你忘了早在当初刚带你去你那个辖区就任的时候,我就已经领教过她的脾气了么?”
“……也是。”
“无需多想。和一个战术人形斤斤计较什么的,我还没有幼稚到那种程度。”微抬着眉头扫了葛尽一眼,而后赫丽安又继续将目光锁回到了自己身前的互联模板上,“我是格里芬的高级代理人,上到着任于各个辖区的指挥官,下到负责在总部内打扫卫生的环卫人员,需要由我去费心思考的问题都是和你们这些‘人’有关的,至于人形……除了那些明确有问题的个体,但凡是个正常的家伙,都不值得我去为她浪费哪怕眨个眼的功夫。”在说这番话时,她刻意把“正常”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是刻意将之说给在场的某个人听的一样,而这位“某个人”显然也很有自知之明,这边赫丽安的话音刚落,那头她就立刻冷冷地“哼”了一声。
“……咳。”
一边是自己的下属,一边是自己的上司,被孤置在死活就是不对路子的俩人之间,顶着满脸尴尬的苦笑,葛尽最终只能选择尽快转移话题来避免这俩人之间的空气继续向更为火爆的方向持续发酵下去,“对了长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还能有不敢问的问题?讲。”
“为什么会是由您来亲自听我的述职报告?”
“就这个?”
“就这个。”
“很简单,因为你很重要。”指尖持续敲点在互联模板上的动作稍稍一顿,而后赫丽安抬起头来,目光直迎上葛尽投往此方的视线,“虽然以你的性格来说,对于这种说法,你可能不会有多少自觉和实感,但在此之前请你先记住:现在的你,是在还顶着‘见习指挥官’这么个新人头衔的前提下,亲手击杀了一名首领级别的铁血单位。知道这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么?知道在前线,那些每天沐浴在枪林弹雨、炮火喧鸣中的老鸟们在听说了你的这份‘壮举’后,一个个都是副什么样的表现么?我姑且想先借这个话题来反问你一句,作为在此次解决【稻草人】的作战行动中负责扮演主力参战人员身份的你,是如何看待这个刚刚被你亲自‘手刃’的敌人的?它强么?”
“老实说……其实也还好。”
微皱着眉头沉吟过片刻后,一边在脑内捋直着思路、组织着语言,葛尽一边缓声开口道,“稻草人的整体作战风格和行为逻辑都给我一种非常保守的感觉,这一点光从她和我们三个辖区各自所派梯队之间的战斗记录中就可以看出:除了在最初时的那场遭遇战中,不知是因为不慎还是故意被远处的人形摄录下了自己相对清晰的样貌记录外,在之后的整个交战过程里,她都始终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正体所在,只遥控着那三门浮游炮来从暗处对人形们进行追踪袭扰,然后带着所有人一块儿兜圈子玩捉迷藏……作为一个远比普通的战术人形要强大得多的首领级单位,会有喜欢在战场上通过将人形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做派来寻获快感之类的嗜好倒是没啥好奇怪的,但若是在明明有能力将场上所有参与作战行动的人形们全部逐一击破然后继续朝空域监测网的盲区更深处埋头扎入、全身而退的前提下,却还是要一味地坚持在原地重复着那种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行为的话,我觉得能被用来解释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一共有三种:一,她的本性就是玩心重,之所以迟迟不走就只是为了能和我们的梯队再多‘玩’上一会儿;二,她的行动目标其实是关青霞指挥官和瑞哥?芬克斯指挥官麾下的主力作战梯队,只要能将那几支梯队尽可能久得拖在那片战场上,它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三,她自身的战斗能力其实很弱,所以她一定要避免让自己直接暴露在人形们的枪口前。上述三点,第一点且先抛开不论,第二点的可能性应该是挺大的,因为当时无论是关指挥官还是瑞哥指挥官,他们的梯队都已经在那里和稻草人周旋了很长一段时间——换言之,他们已经在那片风沙地里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如果说这份‘浪费’真就是稻草人之所以会如此执意于在那里和我们兜圈子的目的所在的话,那么速战速决就必然是此次作战的核心要义……至于第三点,则是我毫无根据的一种直觉判断,因为我觉得稻草人的这种行为模式很像是传统定义中的‘侦察兵’——于明处避敌锋芒,于暗中旁敲侧击。既然如此,若是能够出其不意地贴近到她的身边去逼着她在无法依靠浮游炮护身的情况下来不得不和我对拼她此前一直在极力规避的正面搏杀战的话,仅凭我的个人能力,成功得手的概率应该还是挺高的。当时的那套作战方案就是我顺着这个思路制定出来的。”
“勉强算是有理有据,而且虽说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但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你们还是赌对了……不过,这个‘以我的能力,只要能够突袭得手和她拉近距离玩贴身搏杀,就能有很高的概率将她直接拿下’的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在此之前你曾有和任一首领级单位正面交手过的经验么?”
“没有。”
“那,你曾亲眼见识过她们中部分个体的破坏能力么?”
“……没有,只在军校的文化课上看过一些视频资料。”
“那么在总部的中央数据库里留底的那些由我们的前线梯队在和敌方的部分首领级单位进行接战时摄存下来的战斗记录,你应该也没有看过几眼吧?”
“这个倒是有,不过……只看了一小部分。”
“所以,在欠乏详尽的情报支援、只是对自己的直觉空有一份迷之自信的情况下,你在行动时其实并没有深想过,自己反而有可能会因为轻敌或对敌行动模式的知悉不全而被敌人或许会有的一直藏为‘后手’的能力或武器反将一军,然后……往难听点说,就是走上和你的那位‘前任’一样的结局,我的这个说法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
这,好像已经是在那场战斗结束后,第三次被说起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了吧?老实说,在这个问题上……连葛尽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来作答,因为……好像在当时,从制定作战计划,到准备奇袭稻草人,再到其间的各种翻来倒去、惊险跌宕的过程,直至终章收尾,他都没有用哪怕半秒钟的时间来思考过一个本该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可能会死么?
他从未考虑过。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会有“死”的可能性存在的。
“虽然对于格里芬来说,‘损失一个指挥官’这种事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每隔一段时间,从前线上总会传来有哪哪哪的指挥官又殉职了的消息。”再次手速飞快地在互联模板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后,赫丽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边慢慢地长吁出,她一边将平板推开到了一旁,同时抬起眼来,将目光直刺向了葛尽的眼瞳,“如果折损了一个前线指挥官,就从二线再调一个上来;如果折损了一个二线指挥官,那就从后方再挑一个上来;如果折损的是身居后方的见习指挥官,那就先将辖区空置着,等各个军校将新一批毕业的应届生名单送来后再从中选取合适的,让他去暂时顶上那个见习的空位——反正对于格里芬来说,最不会缺的就是在各个领域中的可用之材,所以多年以来,我们的操作流程一向如此……但,这终究只是对于本就家大业大的格里芬来说,而非对你,因为你始终都只是……也只能是一个人,你能代表的只有你自己,除你以外,再无其他,所以如果你死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就只是一种早已司空见惯的剧情发展罢了,不会因此而出现任何的影响和改变,但是对于你自己来说,那就意味着你的故事到此便已落下帷幕、宣告完结了。”她开口,用虽然轻缓但同样充满着严肃感的声音,对葛尽说道,“想来在你住院的时候,关青霞应该也有来和你说过类似的话吧?”
“……是。”
“那就对了,以她的脾气,不可能不对你这种莽撞又无脑的做法多念叨上几句。”于是赫丽安又面无表情地将手一摆,“不过既然如此,就用不着由我来再对你多作什么说教了,先继续说回到你刚才的那个问题上吧——要知道,今天的你可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初次返回总部进行述职报告的新兵登场于此的,在此之上,你更是一位刚刚成功击杀了敌方首领级单位的英雄,作为还仍只是处于见习阶段的一名新人指挥官,你所斩获的这份功绩已经足以让你的名字为所有仍奋战于前线和二线的指挥官们所熟知了,所以,由我这个从名义上来说算是稍有些分量的人来亲自接待同样已是分量不小的人,不才算是合情合理么。”说着,她又拿过了一旁的平板,冲葛尽晃了晃,“当然,上述这些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最主要的原因是:克鲁格先生点名说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你的述职报告,所以从效率上来说,由我来直接和你对接,自然是最优化的方案。”
“原来如此。”葛尽顿时明了。
“还有其他没有写进报告里的东西么?”
“……没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
“好,那就先到这儿吧,辛苦了。在总部后面的街道上有一间地下酒吧,那是其他指挥官们固定去歇脚和‘放纵’的地方,关青霞这会儿肯定已经烂醉在里面了,你可以直接去那儿找她。”
“好,谢谢长……啊不对请稍等一下!”
“?”
“不好意思长官,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你事还真多。”把互联模板往胳膊下一夹,顺势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的赫丽安在听到葛尽的这句话后不禁又挑高了眉头,用写满着微妙感的眼神扫了葛尽一眼,然后……她又坐了回去,“说吧。”
“您知道有关……‘战神’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