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当沈习再睁眼时,雨诚然停了,天色又复灰蒙蒙的,简直就跟午睡完醒来时的心境一般神奇,令人怅然若失。趁着这空档,已然走在下山路途中的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该走了。”她背上自己的竹篓,对狐狸如是说着:“你的伤不容易全好,别跑太远了。我会再来这儿看你。我不会打猎,刚刚又摘了一些果子。呐,放这儿,可以吃的喔!”
沈习把果子放在狐狸面前,摸了摸它那毛绒绒的脑瓜,也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半夏,我回来啦——”
在苍茫的暮色中,沈习终于回到竹屋。沈半夏原本在隔间里整理着写好的方子,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她的叫唤…
“半夏,我回来啦!”
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却是近在咫尺。沈半夏抬起头去看时,只见女子一手搭在门框,朝他露出一贯腼腆的笑容,一手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嗯。”对于沈习的到来,沈半夏只是瞧了一眼,便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果然,还是一向标准的回应。她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尽管他们已经同处一屋檐下,但对彼此的行动却从来都没有什么妨碍。因为这两个多月来,她常常是一没事干,除了上山采药以外,就在竹屋附近一带随意溜达,自娱自乐。对于她的行踪,沈半夏从来不多过问一句,在话语权上,他更是给了她绝对的自由。沈习从来无意去瞒沈半夏或者任何人,关于她的任何事,这其间只在于她想说与否而已。
但自沈习懂事后就多少曾因为沈爸沈妈对她从小到大总是采取那种死板,而又中规中矩的教师式的育儿模式,以至于后来就难免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一套处事方式起了些微的抵触情绪。尽管如此,她也从未表现出对任何教育的反感。孩子的逆来顺受,天性驯良,看在父母眼里,反倒颇为自己自豪。因为照沈爸沈妈的观点:双亲皆是教师的家庭中,培养出来的肯定不会是那种偏爱叛逆,刻意不听话的孩子。
结果,这话倒真像个诅咒似的在沈习身上应验了。原来就在读幼儿园时的小沈习,就已经一板一眼,严肃的认为大人们的苦心,肯定是有其道理在的。毕竟不止姥姥和吴奶奶曾这么说过,就连老师也这么说过,只是那时的自己还小,不懂事,也不能多问,要多吃菜才行。
直到后来,她终于长大了一些,小学上完后,才开始明白什么是大人们的苦心。她比同龄人显得过于乖巧,也过于严肃。就在那时,她渐渐懂得了明辨是非,喜欢上了独自思考时的安静氛围。这样一来,她就出落得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而当沈习忽然发现,大人们基于苦心的有些道理,放在还是孩提时期的她身上,其实并不适用的时候,她也已经坐在初中生的教室里了。
与其他同年级的成百上千个初中生不同的是,沈习早早就学会了在心底为大人们的行为说尽好话,尽管有时她也要因为沈妈的一句责骂,而悄悄红了眼眶。但每次过后,她还是会自我安慰一句:其实大人最需要的,并不是同为成年人的体谅,而是孩子们的体谅。
所以,返回头讲,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每一次出门,不管远近,回不回来吃饭,或者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时,是否同亲戚朋友,还是单独行动,既然身为家庭中的一员,那么每个孩子就都有义务要对家长说明他们的去向,报个平安的。然而,那会儿她也发现她的很多同学,几乎都不会这么干时,这就难免让沈习有些疑惑不解了。
直到有一次在家里,恰好碰上中午的吃饭时间,由于学习使她心烦意乱,沈习便想要出门散步,但这时沈妈却不让。
“都是初中生的女孩子了,怎还那么不懂事?就算要闹情绪,也得乖乖吃完饭了才行!”
这话本就很对,沈习一时也没能反驳,只好勉强坐下,静静吃起了饭。后来,她单独一人散步的时候,心情其实不大痛快。“难道一个女孩子常常表现得很懂事,那么她就要一直这样懂事下去吗!”
话说回来,沈习打小就不是那种因为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便会一直耿耿于怀的女孩子。可当她的心里头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以后,跟着她也就明白了,她那些女同学们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向谁报备行踪的习惯了。原来她们也不是不懂礼貌,只是纯粹出于讨厌这种管束,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痛快而已。如此看来,理义总在人欲之后。因为大家都像只刚成年的鸟儿似的,向往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日子,不管能否实现,在心里真就感觉自由得很。
从那以后,因为想通了,沈习就开始不太乐意向别人主动坦白自己的行踪了,除非必要,她不想那么干。因为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本性,其实并不算懂事,而未免父母与师友们太过于操心,当然她还是会继续保持一样的懂事,但这却已不妨碍她打心底里想过一过那种不被干涉的生活。
这也是沈习来到狐仙山后,很快就能适应的一部分原因。而沈大娘与她,也同每一位长辈和每一个晚辈一样,相处模式总不尽相同。半夏就不一样了,他对任何人都不咸不淡的性子,而她也正需要他的这种不咸不淡。
沈习像往常一样并不生分,兀自拉出了桌子底下的竹凳,与半夏面对面坐着。她看着他将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像整理文件资料一样叠起来在桌上抖了一抖,就变得整整齐齐的了。
“半夏。”
“嗯?”
“我回来啦!”
“我知道,你说了三次。”
“没什么嘛,就是高兴!你都从不问我去了哪里。嘻嘻。”
“没什么可问的。这儿方圆百里除了山,便只有村庄,你孤身一人,去不了多久,也走不了太远。”他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