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日本因为注重实用,所以有了“凡生活中的一切达到最高的境界者就是禅”的观念,茶有“茶道”、剑有“剑道”、武士有“武士道”……凡事皆有道,在日本的书中总能看到“美容与禅”、“歌谣与禅”、“武艺中的禅”,甚至还会有“厕所的正确使用法与禅”,可以看出来在日本人心中“禅”无所不在。
其次,日本的一些科学家热衷于禅者体验与脑波的研究,东京大学的教授就曾做过禅僧与普通人的对比,发现两者脑波的明显不同,禅者的脑波缓慢而规律,不像普通人的起伏不定,高僧在五十秒之内便可以达到这种状态——这也就是禅定。于是得到坐禅对于舒缓身心紧张有积极作用。这结论一再得到印证,在日本早已深入人心,因此日本许多商界巨头都喜欢坐禅修行,认为坐禅可以帮助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制胜。
另外,日本人关心禅,不是宗教的观念,而是把它当做生活的一部分,目的不失求生死解脱,而是为在现实安顿身心。所以对日本人来说,禅是对生活的快乐追求,与传统禅宗修行的空林宴坐大有不同。
对于日本禅宗的这些特点,林清玄先生有两种看法:首先,他认为如果什么东西都拿来跟禅牵扯到一块儿,禅就会变得世俗功利,变得简单化、实用化,就会失了禅本身的活泼生命,也缺少了解脱生死的根本意义。
但另一方面,林清玄先生又很佩服日本禅万事皆有“道”的主张,将生活中的一切都做了提升、转化和清净,使万物都得以发展,日本也因此成为经济文化强国。尤其重要的是,他们使参禅、修禅都变得快乐积极,让人觉得禅 更可亲、可爱,是值得追求的,是能使人心生希望的。
禅宗经历了漫长的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发展,纵观整个发展进程,每一次繁荣兴盛都是在改革之后。林清玄先生透过研究历史上禅宗的变化和革新,发现即便如禅学这般激扬卓越的法门也在随着时代变迁而不断调整。时代不同,人的生活方式、思想习惯、居住环境、社会结构各方面都会有不同,人心的需求也就不同,禅的修法也就呈现了不同的面目。所以修禅绝不可拘泥与过去的形式,也要“与时俱进”。
林清玄先生在这里提到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曾说到两个有趣的观点,其一是“如果一个纽约人修行,做了一百个大礼拜,几乎和在尼泊尔修行的人做十万个大礼拜的功德是一样的。因为有些纽约人一天要工作十二小时,甚至十八小时,他非常努力才能在生活中找到一点点时间修行,对他们来说,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的时间,什么是佛法的真价值。”
又有一个说:“佛陀在世的时候,如果一个和尚把比丘二百五十条戒律都守得住,和现代一个和尚只守得住一条戒,他们的功德都是一样的。因为在佛陀的时代外界的引诱少得多,当外界没有引诱的时候,要守戒当然是很容易。”
这虽是藏传佛教中对密法的开始,但对于禅宗,也具有同样的意义。现在社会发展迅猛,人们的生活显得忙碌非常,居住的地方总是烟尘滚滚,听见的声音总是刺耳的汽车轰鸣,社会秩序又很混乱,人心早已不向从前那般清澈纯朴,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保持一颗干净的禅心,比之古人确实难上不知多少。所以,现在社会就要有现代的禅意,古代的禅意只能属于古代。
日本禅之所以对现在社会有着巨大的影响,也是因为把源自中国的“曹洞宗”和“临济宗”做了很好的改良和发展。于是,林清玄先生认为中国禅宗如果要继续发展和壮大,就必须吸收日本在近代禅学上发展成功的因素,用他们来教导一般民众理解禅、接受禅,使人民自觉的把禅融入到生活中,令自己成为自由人,并与社会结合,与人群共同成就幸福安乐的生活。并且,我们更应当了解到,禅必须是不断向上前进的,必须要做一个永远的行者,能够得到金刚不动的大安顿,这样才能发展,才不愧是祖师的后人。
◎禅之心
一些小小泡在茶里的松子,一粒停泊在温柔海边的细沙,一声在夏夜里传来的微弱虫声,一点斜在遥远天际的星光……它全是无言的,但随着灵思的流转,就有了眩目的光彩。记得沈从文这样说过:“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灵魂是一面随风招展的旗子,人永远不要忽视身边事物,因为它也许正可以飘动你心中的那面旗,即使是小如松子。
——《松子茶》
有人问睦州大师:“我们每天要穿衣服、吃饭——怎样才能从这一切中解脱出来?”
睦州回答说:“我们穿衣服、我们吃饭。”
问的人说:“我不明白。”
睦州答道:“如果你不明白,那么就穿你的衣服、吃你的饭。”
这同很多人一样,他们修禅,欲求一颗禅心,然而并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
禅的功用就在训练自己的心。它让人从贪婪、敌意、野心、享乐和放纵中解脱;使自己的智慧自然地运作,去过清醒、有效能的生活。同时,在禅的修持中,也能看出生命的丰富意义和希望。
现代人生活在严重的情感污染之中,心不是安定的,而是扭曲的,因为人总被太多的欲望所包围,把生活当手段,把工作和占有当目的。结果,将生活变得乏味,情绪也随之开始低落,身心健康受到摧残,于是心中充满了紧张、焦虑、忧郁和敌意。
对境无心即是禅。
禅的主要目的是让一个人打开自己的慧心,禅坐是为了让心平静专一,而后用来观察身与心的本质,用来更清楚地看清它们,不要只为短暂的快乐,这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道,本来没有东西南北,亦没有你我之分别,直下承当就是了。承当的一句话也是多的,本来无欠无余,现现成成的。
禅就是要唤醒自己清净的心灵,去领受生活多彩多姿之处。
意无心灭,心无行绝,不用证空,自然明澈。
心安即是禅;自在即佛法。
禅是心灵救济的慈悲法门,接受了禅,你的心灵就能得到解脱;发掘并确立了原本的真我,你就不会再有烦恼,也不可能萌生愚昧的见解。说你最后会赢得生命的永恒,也绝对不是黄叶止啼,而是绝对真实的。为什么要发掘呢?因为我们的真正自我,也就是我们原本的心,已被六尘的罪垢所包围、埋没;如果你不把这层由见取六尘所累积的污垢去掉,你那原本的真心——摩诃般若,便不能出头,便永遭埋没,不能发露,就真的被活埋了。等你发掘出并确认你那个真实、原本的我,由珍惜护持而保任无失,就能成长茁壮,以至法的人格化的圆成;也就是大事了毕——圆满完成了人生的使命。
所谓禅心
禅心或者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或者是“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但是在生活里,也可以“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在生命里若能有清净空明的心,纵使是独自一人在深山中高声歌唱,没有人听,自己给自己掌声鼓励,也会使千山齐响呀!
……
禅,是可用的,但禅也可以不用;禅,是可度世的,而禅也可自在逍遥。
可以确定的是,一个人如果有禅心,或者说有清净空明的意愿,他可以活得自在一些,自由一些,快活一些,幸福一些。
——自序《今日腾腾,明日腾腾》
林清玄认为,禅最动人的地方就在于其“有心的地方就有禅”。这“心”,便是我们的思考与领悟。
世间每个人都有一颗心,善美的心有好心、善心、慈心、慧心、道心等。“禅心”就是在这些心的基础上产生的。何谓禅心?有人总结出四点要求:
第一、“你我一体”的心叫做禅心:人,所以会有纷争,就是因为“你、我”的关系不协调。如果将人与人互换立场,彼此将心比心,甚至把“你”和“我”看成是一体的,“你”、“我”之间的关系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是同甘共苦、不分彼此的,即所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如此就不会有人我的纠纷与不满了,所以“你我一体”的心叫做禅心。
第二、“有无一如”的心叫做禅心:世间上,有的人凡事求多、求好、求拥有;但也有的人刻意远离名利,躲到深山里隐居。为什么?因为他要体会“无”的世界,在“无”的里面感受无名、无利的逍遥自在。但是,真正的菩萨道,虽不执着“有”,但也不要太躲避世间上的“有”,而刻意去寻“无”。我们应该做到即使“拥有”,但不执着,而且能随缘随喜的洒脱自在,这就是“有无一如”的禅心了。
第三、“包容一致”的心叫做禅心:心,是宇宙,心,是虚空。世间上,任何东西都包涵在虚空里,虚空没有嫌弃渺小者,所以虚空很大。俗语说:“气度盖人,方能容人;气度盖世;方能容世:气度盖天地,方能容天地。”我们能够包容异己的言论、包容不同的国家、包容不同种族的人,如此才能扩大自己的心胸。一个人如果有开阔的人生观,必能开展涵容天地的成就,所以“包容一致”的心叫做禅心。
第四、“普利一切”的心叫做禅心:我们对父母孝顺,这是天经地义的孝心,对儿女的关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慈心。但是,我们要更扩大对一切有情的爱,如清朝李毓秀原著,贾存仁改编的《弟子规》所说:“泛爱众,而行仁”。能以孝顺父母、慈爱儿女的心,来关心天下的一切众生,如此对众生的付出自然无悭吝、无计较;能以众生之乐为乐,以众生之苦为苦,如此不但能长养心量,更能提高自己的慈悲心。所以,“普利一切”的心叫做禅心。禅是自我的训练,时时观照念头,假以时日,内在的世界宽广了,自然能放下人我是非。
这样看起来,“禅心”的要求似乎很高,并非一般人可以轻易得到的。
但是林清玄先生却只用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说明了“禅心”的真实含义,就是“不执着”。
不执着于外在表象,不执着于某种心情,就如佛教中的“游戏三昧”——证得空性的菩萨能进退一如,自由自在,毫无拘束,那种心境犹如无心的游戏,心无牵挂,任运自如,得法自在。
“三昧”本是宝相庄严的,但配上“游戏”却使得庄严当中有了活泼的心意。在凡人心中庄严肃穆的“三昧”,到底是怎样的人还会用游戏之心对待呢?《大般若心经》中说:
“解了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虚空、如响、如犍闼婆城、如梦、如影、如镜中像、如化。得无碍无所畏,悉知众生心行所趣,以微妙慧而度脱之,意无所碍,大忍成就,如实巧度。”
林清玄先生解释道:当一个人知悉空性,了解到一切法无不是梦幻水月,他就可以出入自在,既能“巧”,又能“微妙慧”,再能“意无挂碍”,也就能游戏于诸法了。他进而举了一个生动形象的例子:这就像一个演员,知道舞台上的戏码无非虚幻,因此不管他演皇帝、演乞丐,心里都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乞丐或皇帝,上台时,他能表现出皇帝的威严或乞丐的贫困,但是下台时并无得失,所以能在台上台下出入自在。也正是因为有“自在”,所以一个演员才能随心所欲的演出千百种不同的角色。也就是《大般若经》说的“游戏出生百千三昧”。
又引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里说:
“菩萨心生诸三昧,欣乐出入自在,名之为戏,非结爱戏也。名为自在,如狮子在鹿中,自在无谓敌,名为戏。是诸菩萨于诸三昧有自在力,能出能入,亦复如是。”
这种“戏”被龙树称为“自在入、自在在、自在出”三种自在。
林清玄先生认为,有慈悲的人能“入”,有愿力的人能“住”,有智慧的人能“出”,慈悲愿力智慧具足的菩萨就能“出入自在”了。
这种出入自在,也就是“不执着”,也就是顺着因缘自然的秩序运转,是“任性逍遥,随缘放旷”,有一个开朗的面对,也就是禅心了。
有一些人认为禅是消极的,是避世的,是主张无为的,但林清玄先生不这么认为,他举出唐朝一位腾腾和尚的《乐道歌》:
修道道无可道,问法法无可问,
迷人不了色空,悟者本无逆顺。
八万四千法门,至理不离方寸,
试取自家城郭,莫漫寻他乡郡。
不用广学多闻,不要辩才聪俊,
不知月之大小,不管岁之余润。
烦恼即是菩提,净土生于泥粪,
人来问我若为,不能共伊谈论。
寅朝用粥充饥,斋时更餐一顿。
今日任运腾腾,明日腾腾任运。
心中了了总知,且作佯痴缚钝。
他特别提出“今日任运腾腾,明日腾腾任运”一句,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一种禅意,更是一种生活观。“腾腾”有很多的意思,它是向前的、积极的、豪放的、从容的、乐观的、有力气的甚至是飘逸飞扬的生活。又有六祖慧能的一首偈:
菩提在世间,
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
犹如求兔角。
菩提既在世间,禅也就不能离开生活独存。生活里如果有禅心,就必须发展人的生命中的觉性、般若与菩提。
至于觉性、般若与菩提和禅心、和生活之间的关系,林清玄先生是这样解释的:
人因有觉性,所以禅者修行的功课就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对环绕在身边的风景、人物、事件,都能以清明的心眼对待。
人由于有般若,因此能够在生活用以了解和宽容的态度,在每一个时空因缘中都接受到智慧的启发,这能使人们的态度始终保持着奋勇精进,就算到死,也会以一个向前的姿势呈现。
人因为有菩提,因此看待生命中的一切都怀有无限的柔软悲悯,能够打破差别,打破贪瞋痴,澄清在心口意燃着的一切毒汁,禅定人格的纯一无杂才能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