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到化境,人内心自有清明境界,只觉在一个“静”字,是宁静、清静、寂静;是松弛、通畅、自由;是一无所有,无拘无束。犹如一汪池水,水静波平呈万象,静而能清、能明、能空、能灵,天人合一,印证冥冥大道。静要彻底,静到无染、无相、无念、无住、无执,佛性湛然。静又不是不动。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静极而动,天然自动。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经历了艺术创作的坎坎坷坷,心得到了反复的锤炼,经过无量的洗炼,享受光明的沐浴,渐渐平静下来,宁静起来,荒漠成绿洲,才算踏上艺术正道。此后,无论艺术心态、创作行为还是作品风格都有了本质的改变,技术技巧形式都趋淡化,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一切轻松随意,形直而意曲,理显而情深,意境幽深旷远。
化境是大度境界,大在一个“空”字。禅宗讲“万事皆空”,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空灵妙有,有中生无,无中生万有,是所谓的大象无形。空灵是修禅最高境界,心放空才能纳宇宙万物,是所谓有容乃大。空是静的极致,悟的结果。真正的悟道就是空出心来。虚心以待,没有偏见,没有成规,甚至没有智慧没有道理。空灵中,思维任意纵横,无滞无碍,上可穷九天,下可达四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弛骋亿万里,随心所欲创意境。空,则灵气来。空是大手笔,是大气度,是大气象,是大境界。
化境又是自然境界,可遇而不可求,恰似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化境是努力卸解的松驰,灵性闪现的火花,应来时不期而至,未应来强求反远,正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入境前,迷迷朦朦,不识庐山真面目,却道山中多风光,入境后,空空明明,洞悉此山却也无。喝茶还是喝茶,拍照还是拍照,花开花落平常心。
修禅境界的追求是一个漫长、细致而且艰难的过程。林清玄先生认为,一个人唯有身心调柔才能找到内心的安顿,也唯有这种安顿才能开启自性的芳香。
修持禅法的第一要义固然是开悟,而在这个过程中,参禅者必须要调付身心的无名障碍,要使虽刚强却易折的生命呈现出自由飞扬的样态。这样,就不仅仅在生死的问题上得到解脱,在生活中的每个时刻也都可以得到澄明与安定,也就是经典中所谓的“忍辱柔和,身心自在”。
而从开悟的程度来分,只有有为境和无为境。有为境,关键是在于“取”,是不断学习的过程,要有吃苦的精神和踏实的作风,去承受令自己倍感别扭、生硬、不自然的训练。同时又必须深入观察,时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掌握好火候,文武适当,否则极易走火。无为境,关键是“舍”,要省悟,有空明的灵性和大度的胸襟,要不拘于形制,随机应化,否则作茧自缚,难免入魔。从悟的迟、速、快、慢来分,有渐修和顿悟之别,是指修为的方法,尽管有别,但不可死板。修境的法门很多,还是因人而设,现在多提倡有慧根者“顿悟”,只是顿悟仍然要以老老实实的渐修为基础。
凡做事都离不开入境破境。入境不易,破境更难。境界提升的关键在破而不在入。所谓破境,说穿了就是破执着破痴迷,层层深入,剥开假我,明心见性,呈现真我。相应于层次的循序渐进,破境要破三个关:一破功利诱惑。对普通人来说,功利是最基本、最直接、最有形的诱惑。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功利圈里打转转,抱着利害成败、功名地位生活,患得患失,畏畏戚戚。功利使人变得世俗、迟钝甚至愚蠢。忙于追求功利的人会努力保持既得成果,唯恐失去,因而对未知境界心怀恐惧,潜意识中抵抗未接触的事物,构成了通向高境界的障碍。心底无私天地宽。
参禅的人超越了功利,才能不会以自我为中心,不以利益为出发点来衡量得失,才能用公正的态度来探索真理,从而走入正道。二破情感困惑。从本质上讲,禅学所修的是人类情感,但情感有大情感和小情感之别,禅宗追求的宇宙中的大情感,而不是与个人利益攸关的情感倾向、情感偏向。人是感性动物,往往受感情的支配而失去准确的判断能力,产生片面的认识。情感是最微妙的困惑,它像无形的绳子,缠绕出了千奇百怪的“情结”,使人陷于迷惘而浑然不觉。三破心智迷惑。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为人类带来了智慧,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苦难。智慧是人类的骄傲,又是人类错误的根源。
人自以为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智慧,总以主人姿态自居,肆意征服一切,即使违反客观规律也在所不惜,因此常常用错了智慧,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人类智巧只是小智慧,拙朴才是大智慧。人应该明了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明了自己智慧的有限,明了自然力的伟大,与自然建立和谐的关系,去智弃谋,大气度大智慧,聆听自然的启迪,聆听直觉的启示,师法自然,循道而为。
只有破了上述三个关,心才能放下,变得空白、空灵、至纯至真。应无所持而生其心。心不住一境,无境而全境,就生动自然,就能启发人潜在的真正巨大的能量,无所为而无所不为。达到参禅最高境界。
游戏三昧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这种以游戏三昧来现身说法,胜过千言万语。
谁说不可儿戏呢?生活在20世纪的人生这么严肃、忙碌、无趣,真是需要一点游戏三昧,需要创意、舒坦、活泼的生活态度,禅者无他,只是开发自性,过一种有创意的生活罢了。
——《可以儿戏》
现代人做事讲究严肃认真,也不仅仅是现代,中国自古以来就特别推崇行事认真的人,治学严谨如朱熹,被人视为理学集大成者,受尊称为“朱子”。他对学问严肃认真,处处行事全尊事理,无半点逾越。这样的一生固然使人尊敬,但认真想想,是否有点儿太没趣了呢?
世人都以为天堂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是泰戈尔却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人一生整天游戏,没干过什么正事儿。死后却进了天堂,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在天堂里,他无所事事,而且总是不经意间干扰别人。
他来到井边,连续好几天都要求在汲水的姑娘的壶上画画,姑娘拗不过他,最终让步,让他在水壶上画色彩怪异的纹。姑娘问他画的什么意义,他却说:“没什么意思。”那是姑娘第一次碰上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后来,他来到井边,编了一条彩带给姑娘扎头发,此后,姑娘就在头发上花了许多时间。
于是天堂中本来规律的秩序开始出现混乱。
长老们召开会议,要将他赶回到尘世,那却正是这人的愿望,于是长老们第一次开了没意义的会议。
林清玄先生这样解读这个故事,他说这似乎是告诉人们,即使是天堂,如果不能有游戏的心,如果不允许人做些表面看来没什么意义更没什么必要的创作,那也不值得留恋。如果事事讲效率,那就不会产生放松、从容、无所谓的心情,而这种心情,却是禅宗所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
佛法里有“游戏三昧”,典出自《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按佛经原意,是菩萨以神通力专心救济众生为游戏。在禅宗内,对他的解释就不仅限于此,更主要的意思是修禅人只视思想和哲学为游戏,心中感到自在无碍,进退一如的一种境地。
在禅宗里,“游戏”得到了极为充分的肯定,也在不断地传承和发展。宗宝本《坛经·顿渐品第八》说到“游戏三昧,是名见性”;《景德传灯录》卷八记载唐代禅师普愿:“入中百门观精练玄义。后扣大寂之室,顿然忘筌,得游戏三昧。”《禅林僧宝传·卷二十八中》,说杨歧禅师“天纵神悟,善入游戏三昧”。
以此可见,得“游戏三昧”,在禅宗的修行中实在是最高意境。
《无门关》中说参破祖师关,得大自在后,就可以“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向六道四生中,游戏三昧”。如果单纯的从字面上看,将修禅参禅,甚至是一切生活都当做游戏,实在是有些不拘小节,未始藏其狂言,甚至是慢教慢戒的粗暴作风,实在是对禅宗的大不恭。但是这种禅风中所蕴藏的玄机,并不能从简单的放任行为和浅薄单纯的字面上去作解释。它显示出来的荒诞不经和玩世不恭,其实是旨在以这种行为破除传统形成的程序化或公式化了的系统法则。因此,在这乍看不拘教行而狂浪自放的外在表象下,存在着无心的活跃,存在着心无牵挂、任运自如。
如是观之,“游戏三昧”蕴藏的含义是比表象严肃得多的精神存在。如果对修禅人的疯狂行为进行了深入的考察,那就会发现禅者的“疯狂”并不只是一种对自身的放任,而是被修禅者看作佛性的自发表达和对于旧道德的虚假反叛。它对禅师所提出的,是一种更高的要求。
“游戏三昧”要求在日常生活的一切活动中,都保持高度入神而又极为单纯的意识状态,把活动只看做这项活动本身,而不含有别的目的或对象那样去对待,也就是参禅三种境界中的“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 最能说明这个问题的,是《五灯会元》中所记的大珠慧海与源律师的一段机对,“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这清楚表现出了真实的禅意存在于平常心和生活世界的场所。一个开悟的禅师入圣之后,仍然必须经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做平常人所做的事,然而这种日常的行为对于他已经有了新的意义,这种体会是深入而真切的,能够一眼看透本质,不只是平常人的琐碎精细,是一眼悟出卓然朗照的深秘。百丈禅师所说的“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就指此境。
在林清玄先生看来,中国禅宗的祖师最能了解“游戏三昧”的妙处,从慧能到赵州,从石头到憨山,个个都能常保赤子之心,总显得出入无碍,将人生过的如戏相似。
然而禅者追寻的“游戏”并不是不重规范,而是在生活与禅学中建立一种平衡。不能把禅风中的“教行不拘”简单地与狂禅一类的流弊联系起来看,《六祖坛经·顿渐品》中说:“若悟自性,也不离菩提涅槃,也不离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也得,不立也得,来去自由,无滞无疑,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味,是名见性。”所以说,游戏是一种活泼态度,是内心的自由,是不执着,而不是毫无规矩。
禅者所说的规矩,实际上分为“内在”和“外在”。《六祖坛经》上说“戒本源自性清净”,“得悟自性,亦不立戒定慧”,所说的是重视戒与自性的合一,禅宗的宗趣本是崇尚自然,要求“天人合一”,使之与人性自由的活动打成一片。表面行为的任性与慢戒,展现的内在是对佛法更深层的见解。在禅宗的意见里,规矩本来是根源于自性而又顺于自性的,只是由于世俗对自性有障蔽和诱惑,才需要用外在规范的形式加以约束。人心的自性本该是“实际理地不受一尘”。因此,尊戒与慢戒的区别不在表现出来的形式如何,重要的是在于自心对于戒法的觉解和持犯程度。如《瑞州洞山良价禅师语录》上说“拟心是犯戒,得味是破戒”。这可以说是一种更高的规范。所以禅门于戒律做了“游戏”的解释处理,并不是轻视戒律,隐含在其中的是对与形式主义的批评,所主张的是对内心观照的渗透和理解。
无趣如空禅师,有一佛偈:
生来死去空花
死去生来一梦
皮囊付与丙丁公
白骨断桥随众
呵呵呵
明月清风吟弄
“游戏三昧”的精髓在禅师的“死”表现的格外明显,林清玄先生就认为,真正的禅师是超脱生死的,不但可以活得有趣,就连死也可以很有趣。